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荒芜的河滩上，将那青衫男子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气息散漫，甚至还带着几分酒后的醺然，但在林清言身旁那两名顶尖斥候的感觉中，这个人却仿佛与周围的夜色、山石、流水融为了一体，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这是何等高明的敛息之术！
两名斥候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两张拉满的弓，手己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不必紧张。”林清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她从巨石后缓缓走出，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百晓生楼主”的年轻男子。
“我该称呼你……楼主，还是，昔日的‘盗圣’，白玉汤？”
此言一出，那青衫男子脸上的懒散笑意微微一僵，随即化作了饶有兴味的赞叹。
“不愧是林郡主，连我这点陈年旧事都能翻出来。”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坦然承认，“没错，正是在下。不过‘盗圣’之名，早己是过眼云烟，如今的我，只是一个贩卖消息的说书人罢了。”
白玉汤，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早己沉寂了近十年。但十年前，他却是让无数王公贵族、豪门大派都闻之色变的存在。他轻功盖世，易容术出神入化，据说天底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曾孤身一人，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盗走了先帝最心爱的一方玉玺，三天后，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只留下一张字条，上书“天下之大，任我行之”。
此事震惊朝野，却也成了他“盗圣”生涯的绝唱。自那以后，白玉汤便销声匿迹，江湖上再无他的传闻。
谁能想到，他竟然化身为了地下情报组织“百晓生”的神秘楼主，而且，似乎还与柳扶风的龙影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在这里等我？”林清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然。”白玉汤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凭你们三位，真能这么轻易地，就走出北境大营的百里封锁线？”
林清言心中一凛。她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安感，原来并非错觉。
“那些暗哨……”
“都被我提前‘请’去喝茶了。”白玉汤嘿嘿一笑，“放心，只是让他们睡一觉，天亮就醒。不过，秦振在北境安插的眼线，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深得多。若无人接应，你们不出三百里，行踪必然暴露。”
“你为何要帮我？”林清言的眼神锐利如刀，“‘百晓生’，向来只做交易，不问立场。”
“以前是。”白玉汤的脸色，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仰头，看了一眼远方天际，那如同魔眼般的巨大漩涡，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那玩意儿，可不是咱们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这方天地都没了，我这说书的生意，又该去说给谁听呢？”
“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欠了柳扶风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临走前，托我办两件事。”
“第一，将鬼臼，安全送到雁门关。”
“第二，就是在这里，等你。”
果然如此！林清言心中的疑惑豁然开朗。难怪鬼臼能身负重伤，从天罗地网的京城，一路精准地逃到偏远的雁门关，原来是有这位昔日的“盗圣”在暗中相助。
“柳扶风，他究竟……”
“他没死。”白玉汤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首接给出了答案，“但，也跟死了差不多。他以生命为代价，催动‘七宝玲珑塔’，强行封印了那道邪神投影。如今，他的神魂与宝塔融为一体，一同坠入了皇城地底最深处的地脉乱流之中，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除非……”
“除非什么？”林清言追问道。
“除非，能有佛门大能，以无上愿力将其唤醒。或者……”白玉汤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找到那所谓的‘龙脉之灵’，借用整个世界本源的力量，或许，能将他，从那片虚无之中，拉回来。”
林清言的心，沉了下去。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目前的她来说，都太过遥远。
“他，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有。”白玉汤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用竹子雕刻而成的青龙令牌，递给了林清言。
“这是柳扶风的青龙令。他让我告诉你，楚慕白的计划，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疯狂，也更加……精妙。”
“楚慕白，他并非要召唤邪神降临。”
“他是要……取而代之！”
“什么？！”饶是林清言心志坚定，听到这句话，也不禁骇然失色。
“没错。”白玉汤的眼中，也满是凝重，“楚慕白，他要做的，不是成为邪神的仆人，而是，要将那即将降临的邪神，当做‘祭品’，反向献祭掉！从而，窃取那个存在的本源神格，让自己，成为这方天地，新的‘神’！”
这个真相，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劈得林清言脑中一片空白！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神为祭品？这是何等狂妄，何等逆天的想法！
“这……这怎么可能做到？”
“不知道。”白玉汤摇了摇头，“但，柳扶风说，那个关键，就在于‘龙脉之灵’。”
“‘龙脉之灵’，既是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锁’，也是，能够镇压和炼化邪神的‘鼎炉’。而开启这个‘鼎炉’的‘钥匙’，并非某一件物品，而是……”
他看着林清言，一字一句地说道：“两种，最极端，也最纯粹的，皇室血脉。”
“一种，是，身负真龙天命，却，被凡尘浊气污染到极致的，‘浊龙之血’。那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帝，楚云瀚。”
“而另一种，”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是，拥有天命传承，却，从未被这个世界的气运所承认，纯净到，不染一丝因果的……‘潜龙之血’。”
“那个人，就是你，林清言。”
林清言的身体，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为何，父亲要弑君？因为他需要一个，道心崩溃，龙气溃散，被世俗怨念污染到极致的皇帝！
为何，父亲要将她藏在镇国公府，让她以庶女的身份长大，受尽冷眼与排挤？因为他需要一个，明明拥有最尊贵的血脉，却，从未享受过一丝一毫皇室气运加持的，最“干净”的她！
《天工毒经》是陷阱，沈昭远是祭品，北境的“门”是幌子……
这一切，都是烟雾弹！
从头到尾，她，林清言，才是这场惊天棋局中，那颗，最核心，也最关键的棋子！
她，和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皇帝，才是楚慕白，用来开启“炼神鼎炉”的，最后的，两把血脉之匙！
“所以，秦振，在京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楚慕白的最终登场，铺平道路。”白玉汤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回，“他软禁百官，是为了清除所有反对的声音。他掌控皇城，是为了守护‘鼎炉’。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着那个‘假死’的皇帝，因为，那是，其中一把，必不可少的‘钥匙’。”
“而他，将你，污为叛逆，昭告天下，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走投无路，最终，只能，回到京城，这个，他为你准备好的，最终的舞台！”
林清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心底，蔓延至西肢百骸。
原来，她自以为的破局，她所谓的跳出棋盘，从始至终，都，在他父亲的算计之中。
她去北境，是。
她回京城，也是。
无论她怎么选，最终，都会，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名为“父爱”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陷阱里。
“呵呵……”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悲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挣脱了所有枷锁后的，冰冷与决然。
“他算计了一切，”她，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一片，寂灭的寒星，“但他，唯独，算错了一件事。”
“哦？”白玉汤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他算错了，”林清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安排好的人生。”
“钥匙？鼎炉？新神？”
“我，没兴趣。”
“我只想，让他，为那些，因他的野心，而死去的人……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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