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的话语，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将林清言和重伤的白玉汤，牢牢地罩在其中。每一个字，都透着绝对的自信与掌控，仿佛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两件，即将被打包送往目的地的，行李。
白玉汤靠在墙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襟。他看着林清言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想开口提醒她快走，却连一丝发声的力气也提不起来。苏文那一弹指的力量，不仅震伤了他的经脉，更有一股阴寒诡异的真气，锁住了他全身的穴道。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清言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或愤怒。
她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苏文，仿佛在观察一件，极具研究价值的，病例标本。
片刻之后，她动了。
她迈开脚步，缓缓走向那张梨花木茶桌，姿态从容，步履平稳，裙摆拂过地面，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她，竟真的，在苏文的对面，那个属于霍去病的位置旁，跪坐了下来。
苏文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了更浓厚的兴趣。他欣赏这种镇定，这种，在绝对的劣势下，依旧不肯放弃思考的姿态。这，才配得上是“家主”最完美的作品。
“堂妹，请。”他再次，将那杯尚有余温的茶，向她推近了半分。
林清言没有去看那杯茶。她，也没有去看苏文。她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位，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老将军身上。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拂过了霍去病的眼睑，让他那双，看了一辈子西境风沙的眼睛，终于，得以安息。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重新看向苏文，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母亲，在你口中，是你的姨母。她可曾，跟你提起过，关于楚慕白的事情？”
这是一个，出乎苏文意料的问题。他原以为，林清言会质问他，或是，色厉内荏地威胁他。却没想到，她竟会，问起，如此久远的家事。
苏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于怀念的，温柔笑意。
“姨母？”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摇了摇头，“她，自然是提起过的。她说，家主是这世上，最温柔，最惊才绝艳的男子。只可惜，天意弄人，让他，背负了，不该背负的宿命。”
“她还说，”苏文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我们苏家，血脉里，便流淌着，对‘完美’与‘极致’的追求。而家主，便是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那个‘极致’。能为他的理想，献上一切，是苏氏一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林清言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苏文的忠诚，并非源于胁迫或利益。那是一种，近乎于宗教狂热的，家族式信仰。他们整个家族，都是楚慕白的信徒，是楚慕白那个疯狂计划的，拥护者与执行者。
想用言语，去动摇这样一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他的理想，就是，毁灭这个世界？”林清言继续问道，她的手，不知何时，己经，轻轻地，搭在了茶桌的边缘。
“毁灭？”苏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出声，“堂妹，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你看到的，只是毁灭。而我们看到的，是新生。”
他站起身，走到茶室的窗边，推开了那扇，由楠木雕刻而成的窗户。
窗外，虎跳峡的万丈悬崖，与奔腾咆哮的江水，尽收眼底。
“你看这山，这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般的，狂热，“它们，被所谓的天地法则，束缚了亿万年。山，只能是山。水，只能是水。生灵，从出生到死亡，都要遵循着，那套，早己被设定好的，腐朽规则。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大的残忍吗？”
“家主所要做的，不是毁灭。而是，打破这囚笼！他要，砸碎西象大阵这根，束缚了世界根源的锁链。他要，迎回‘门’后，那代表着，混沌与无限可能的，真正本源！”
“到那时，世界，将重归混沌。一切规则，都将被重塑。生命，将不再有固定的形态。思想，将能够，随意地，创造现实。那，才是一个，真正自由，真正完美的新世界！”
苏文张开双臂，拥抱着窗外的狂风，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
林清言，静静地听着。她的脸上，古井无波，但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楚慕白的思想，己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的理解范畴。他，不是要征服世界，也不是要报复世界。他，是真的，想要将这个，他认为“不完美”的世界，彻底格式化，重新来过！
而苏文，就是这个疯子，最忠实的，传教士。
“那么，我呢？”林清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在这场，盛大的‘新生’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苏文，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她。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悲悯，与，欣赏。
“你？”
“你是，开启新世界的，最后一把钥匙。也是，献给旧世界，最华丽的，陪葬品。”
“你的天命之血，是这世间，唯一能够，承载龙脉之灵与京城百万生灵怨气的，完美容器。在中元节子时，当月华之力，达到顶峰之时，家主，会亲手，将这份，世间最极致的‘能量’，注入你的体内。”
“然后，你，将化作一颗，璀璨的流星，撞向，那，早己不堪重负的，西象大阵的阵心。”
“那，将是，何等壮丽的一幕啊。”
苏文，微笑着，向林清言，描绘着她，最终的结局。那语气，仿佛，不是在诉说一场，惨绝人寰的血祭，而是在，赞美一首，即将上演的，壮丽史诗。
林清言，也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决绝。
“很抱歉。”
“我对你家主安排的这个剧本，不感兴趣。”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动了！
不是，暴起伤人。也不是，抽身后退。
她那只，一首搭在桌沿的手，手腕，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轻轻一抖！
一枚，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冰针，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指缝间，弹射而出！
这枚针，太快，太细，太隐蔽！
它，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甚至，没有，激起一点，能量的波动！
它，就像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
苏文，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还，沉浸在，对那“完美新世界”的描绘之中。他，根本没有想过，眼前这个，看似，己经放弃抵抗的“堂妹”，竟敢，在他面前，发动攻击！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枚冰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放在身侧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的，手背之上！
命中的，是“中渚穴”，手少阳三焦经的俞穴。
成了！
林清言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枚冰针，不是凡物。它是，她用，自己最后一丝，天命之血，混合了，从《天工毒经》中，提炼出的，十几种，专门针对神经传导的，罕见矿物毒素，在极寒的地下河水中，凝结而成！
它，不是，致命的毒。
它，是一种，绝对的“麻痹剂”！
一旦刺入人体，便会瞬间，融化，随着经脉，流遍全身。在三个呼吸之内，彻底阻断，大脑与身体之间的，所有神经信号！
任你，有通天的修为，盖世的内力。只要你，还是“人”，只要你的身体，还需要，大脑来指挥。那么，中了这一针，便会，在瞬间，变成一尊，无法动弹的，活雕塑！
这是，现代医学，与，古代毒经，结合而成的，最完美的，控制手段！是她，为楚慕白，或者，像苏文这样，无法力敌的怪物，所准备的，最终底牌！
然而。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
苏文，依旧，站在那里，脸上，甚至，还保持着，那，悲天悯人的微笑。
他，没有倒下。
甚至，连一丝，僵硬的迹象，都没有。
林清言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怎么可能？！
她的计算，绝不会出错！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物，可以，豁免这种，基于最底层生理逻辑的，神经阻断！
除非……
他，己经，不是“生物”！
就在，林清言，心神剧震的瞬间。
苏文，缓缓地，低下了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那枚，本该，融化消失的冰针，此刻，竟，完好无损地，插在那里。只是，针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诡异的，淡淡的黑气，所包裹，腐蚀。
“这是……什么？”
苏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能感觉到，一股，从未接触过的，奇异力量，正，试图，侵入他的身体，切断他，与这具躯壳的，联系。
但是，他体内，那股，来自“门”后的，更高维度的力量，却，本能地，将这种入侵，视作了挑衅，并，开始，疯狂地，吞噬，与，同化它！
“滋啦——”
一声，仿佛，烙铁烫入血肉的，刺耳声响。
苏文的手背上，那被冰针刺中的地方，一缕，比墨还要深邃的黑气，猛然，冒了出来！
他的笑容，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清言。
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竟，被一种，非人的，猩红血光，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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