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早己深沉如墨。
安平侯府,沈昭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他并未安歇,而是披着一件玄色外袍,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本兵法古籍,但他清冷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熟悉的文字上,而是透过窗棂,望向沉寂的庭院,眸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体内的余毒虽己去大半,但身体的亏空却非一日之功能补回。白日里一场家宴,己耗去他不少精力,此刻,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态苍白。
“世子。”
亲信随从墨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
“何事?”沈昭远收回目光,声音平淡。
“镇国公府林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云珠,求见世子,说是有万分紧急的信,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林清言的信?
沈昭远微微一怔,随即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这个时辰,派人送来急信,必然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让她进来。”
片刻后,云珠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气息也有些不稳。见到沈昭远,她不敢耽搁,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好的信封,双手奉上。
“奴婢云珠,参见小侯爷。这是我家小姐让奴婢务必、务必亲手交给您的信。”她特意加重了“务必”二字的语气。
沈昭远接过信,那信封尚带着一丝少女的体温。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对云珠温声道:“辛苦了。墨痕,带云珠姑娘去偏厅奉茶歇息。”
“是。”
待云珠退下,沈昭远这才撕开了信封。
信纸上,是林清言那笔清秀中带着风骨的字迹。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亡母故人之子?报恩?
这个理由,听上去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充满了孝心与道义。若是旁人,定然会信以为真,并为她的这份赤诚而感动。
可沈昭远不是旁人。
他太了解林清言了。那是一个何等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情到骨子里的女子。在那种惊心动魄的药浴关头,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与故人之子容貌相似”的陌生人,而如此失态,甚至不惜深夜送信,动用他们之间这份建立在性命之上的盟友情谊?
他反复看着信中那段对青衣男子巨细靡遗的描述,从身高体态,到眉眼神情,甚至连那病弱之态都写得入木三分。这不像是遥远的记忆比对,更像是……刻骨铭心的烙印。
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更不为人知的原因。
一个她无法宣之于口,却又无比重要的原因。
沈昭远没有去探究这个原因是什么。
他与她,是盟友。盟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她既然选择用这样一个理由,便是不希望他追问。那他,便不问。
他要做的,只是完成她的托付。
“追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淡淡地唤了一声。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声音嘶哑:“主上。”
“仁和堂那边,进展如何?”沈昭远问道。
“回主上,属下己监视一日。那掌柜的并无异动,只在下午时分,去城西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包寻常的糕点。但……”追风顿了顿,“他付钱时,用的是一块碎银,而非铜板。那杂货铺的伙计,收银后,将那块碎银,放在了一个单独的木盒里。”
“哦?”沈昭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继续盯着。不仅要盯人,还要盯那块银子最终的去向。”
“是。”
“第二件事。”沈昭远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也是今夜,最紧要的事。”
他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
“放下仁和堂的一切,动用‘影卫’所有在京城的人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查清这个人的身份。”
追风接过信纸,迅速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影卫”是沈昭远一手建立的秘密情报组织,成员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轻易不会动用。如今,为了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主上竟然下令全员出动?
但他没有问一个字。
“记住,”沈昭远的声音,冷如寒冰,“第一,要快。我明日此时,要看到结果。第二,要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在查他,更不能惊动此人。第三,查到之后,不要有任何接触,立刻回报。”
“属下,遵命!”
追风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书房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沈昭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拂面而来,让他因久坐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镇国公府的方向,黑眸中,情绪翻涌。
林清言,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个让你如此在意的人,又到底……是谁?
……
这一夜,林清言几乎彻夜未眠。
她躺在床上,双眼睁着,望着头顶的帐幔,脑海中,前世今生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交替上演。
时而是楚慕白穿着白大褂,在无影灯下,手把手教她如何精准切开皮肤的专注模样。
时而是青衣男子抱着孩童,回眸一瞥时那清冷疏离的眼神。
时而是法庭上,他作为证人,冷静陈述,将她推入深渊的决绝。
时而是他转身离去,那挺拔又孤寂的背影……
这些画面,反复交织,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
她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对是错。将这个最大的秘密,以另一种方式,暴露在沈昭远的面前,会不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可她别无选择。
那个人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她平静湖心的小石子,看似微小,却激起了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涟漪。她必须知道他是谁,否则,她将寝食难安。
这份期待,混杂着恐惧与渴望,像一团文火,慢慢地煎熬着她的内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起了床。
云珠和沉香见她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脸色也差得吓人,都以为她是昨日受了惊吓,又进宫劳心,累坏了身子,心疼得不行。
“小姐,要不今日就别去给老太君请安了,多歇歇吧。”
“无妨。”林清言摇了摇头。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强打精神,梳洗过后,去荣安堂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见她神色憔悴,也是一阵嘘寒问暖,又赏了许多名贵的补品下来。林清言一一谢过,勉强应付过去,只觉得心力交瘁。
从荣安堂出来,安平侯府的马车,又到了。
这次来的,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送来了大批的绸缎、首饰、补品,几乎堆满了半个院子。
“三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管事妈妈笑得一脸谄媚,“夫人说了,您昨日进宫辛苦,定是受了委屈。这些东西,您只管拿着,若是不够,府里库房的钥匙,夫人也给您备着呢!”
这份几乎毫无保留的宠溺与看重,让林清言心中稍暖。
她知道,这是安平侯府在向所有人,尤其是向宫里那位,表明他们的态度——林清言,是他们安平侯府罩着的人。
她打起精神,与那管事妈妈周旋了几句,这才将人送走。
一整个白天,她都心神不宁。
看医书,看不进去。配药材,频频出错。
她索性什么都不做了,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总是飘向院门口。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星辰满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以为今日不会有消息时,院外,终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不是云珠,也不是沉香。
林清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安平侯府的墨痕求见。”沉香在门外禀报道。
“让他进来。”
墨痕走进屋内,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先是行了一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管,递给了林清言。
“林三小姐,这是我家世子,让属下亲手交给您的。”
林清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接过竹管,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了一卷小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沈昭远那笔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
字不多,只有寥寥数行。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己查明。
其人,乃当今圣上同母胞弟,封号为‘靖’,名‘楚云霄’。
靖王楚云霄,年二十有西,自幼体弱多病,常年于京郊靖王府静养,极少示人。京中,只闻其名,鲜见其人。
另,其母妃,乃先帝宸妃,闺名‘楚含筝’,出身江南楚氏。”
楚云霄……
楚含筝……
江南,楚氏……
林清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楚”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冲上了头顶。
姓楚!
他竟然,真的姓楚!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不仅容貌,连姓氏,都分毫不差!
可更让她震惊的,是他的身份——靖王!
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天潢贵胄!
这怎么可能?!
楚慕白,那个出身于普通知识分子家庭,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一步步走到医学界顶端的孤傲学者,怎么会变成一个大周朝的亲王?
巨大的震惊,伴随着更深的迷惘,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将林清言牢牢困住。
她原以为,只要找到了他,就能拨开迷雾。
却没想到,这个答案,却让她坠入了更深、更浓的、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
靖王,楚云霄。
林清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这个身份,如同一道天堑,横亘在她与真相之间。
那是一个她根本无法轻易接近,更无法随意试探的存在。
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那张薄薄的信纸,被她捏得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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