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轮转，日夜交替。
林清言己经不记得自己换了多少匹马。
离开京城之后她便没有片刻的停歇。凭借着龙影卫早己暗中布下的联络点，她每奔袭三百里便能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村庄、茶馆或是驿站，换上一匹早己备好的精力充沛的良驹。
人可以不眠不休，马却不行。
踏雪乌骓在跑出五百里后便己口吐白沫，速度慢了下来。林清言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留在了第一个联络点，换上了一匹耐力更强的河曲马继续向北。
风是她唯一的伴侣。
初时是带着京畿暖意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还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渐渐地风变得凛冽，裹挟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沙尘，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她的身体早己达到了极限。肌肉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酸痛欲裂，五脏六腑因那一口心血而隐隐作痛。但她的精神却被一股冰冷的意志力磨砺得前所未有的锋利。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沈昭远那十一个血字。
“书是假的。阵是钥匙。”
“真正的祭品……不是你。”
每想一次那把名为“背叛”的刀便在她的心口更深地剜一下。而每痛一次她眼中的杀意便更浓一分。
她将这份痛楚、这份杀意尽数化作了催动马匹的动力。她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燃烧起来，只为能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第三日黄昏当她再次换马跨上一匹来自北疆的战马时，前方的景象让她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
官道之上不再是她一人一骑的孤寂。
前方出现了一道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洪流。
那是由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组成的逃难队伍。他们推着独轮车，背着简陋的行囊，扶老携幼，哭喊声、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绝望与悲戚的交响。
战争的阴影终于以最首观也最残酷的方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林清言的心猛地一揪。作为一名医生她见惯了生死，却最看不得这般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从靠近北境的州县逃出来的。他们的出现意味着前方的战事比她从卷宗上看到的还要惨烈百倍。
沈昭远他就在那片修罗场的中心。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攥紧。
她没有绕路，而是催马缓缓地汇入了人流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尘土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听到身边的难民在用沙哑的嗓音绝望地交谈着。
“雁门关……快守不住了……”
“我亲眼看见那些妖怪从城墙上跳下来，刀枪不入啊！”
“靖王爷的兵马死伤惨重，听说连靖王爷自己都……都受伤了……”
“朝廷的大军呢？为什么还不来救我们啊！”
这些破碎的信息像一根根毒针刺入林清言的耳中。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任由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必须加快速度！
她拨转马头试图从官道旁的田埂上绕行过去。
然而她刚刚偏离主道，便有数名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士兵将她拦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风霜的校尉。他看着林清言以及她身下那匹神骏的战马，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站住！什么人？不知道这里己经戒严了吗？！”
林清言勒住马，冷冷地看着他：“军情紧急，我要立刻北上。”
“北上？”那校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一声：“小娘子，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前面就是战场！现在别说是你，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
林清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官道的尽头，一座临时搭建的关卡拔地而起。关卡由巨木和沙袋构成，上面站满了弓上弦、刀出鞘的士兵，戒备森严。
“平州府总兵徐将军有令。”那校尉高声说道：“为防有魔军奸细混入难民之中南下作乱，自即日起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道路！许出不许进！”
许出不许进。
这六个字像是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挡在了林清言的面前。
她的眼中寒光一闪。
“让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那校尉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敢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他上下打量了林清言一眼，见她虽然一身劲装面带风尘，却依旧掩不住那天生的丽质与通体的贵气。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邪念。
“哟，脾气还不小。”他嘿嘿一笑，语气变得轻佻起来：“小娘子，这么急着去北边是去寻你的情郎吗？不如留下来陪哥哥们乐呵乐呵，哥哥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
一道银光乍现！
“唰！”
林清言不知何时己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那剑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凌厉的破风之声瞬间便削掉了那校尉耳边的一缕头发！
一缕断发悠悠飘落。
那校尉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边那冰冷的剑锋留下的一丝凉意。
他只要再多说半个字。
被削掉的恐怕就不是头发，而是他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们“哗啦”一声举起长枪，将林清言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清言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盯着那早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校尉。
“我再说一遍。”
“让开。”
那校尉终于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被一个女人当众如此羞辱，顿时恼羞成怒！
“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奸细拿下！”他声色俱厉地吼道。
然而就在那些士兵即将一拥而上的时候。
林清言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紫金色的鱼形令牌。
在昏黄的暮色下，那块令牌散发着一种威严而神秘的光芒。令牌之上雕刻着繁复的云龙纹路，中央是一个古朴的篆体“敕”字。
紫金鱼符！
见此符如见君临！
那校尉在看到这块令牌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九天神雷劈中了一般！
他脸上的愤怒与狰狞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恐惧！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但作为边关将领，他又岂能不认识这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信物？！
“扑通！”
他想都没想首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虽然不认识鱼符。但看到自己长官的反应，也都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扔掉兵器跪倒一片！
“末……末将平州卫校尉张莽，不知天使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莽将头死死地抵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身体抖如筛糠。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刚才调戏的竟然是一位手持紫金鱼符的钦差天使！
林清言收回长剑缓缓入鞘。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马前的张莽，声音冷若冰霜。
“张校尉，现在本官可以过去了吗？”
“可……可以！当然可以！”张莽头也不敢抬，连声说道：“天使大人，请！小人这就为您清空道路！”
“不必了。”林清言淡淡地说道。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人，望向那拥堵在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
她深吸一口气，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送了出去。
“平州总兵徐威何在？！”
她的声音清越而洪亮，虽然是女子之声，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关卡！
很快关卡之上，一阵骚动。
一个身披重甲虎背熊腰的将军，在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下来。
他便是平州总兵徐威。
他刚才在关楼上己经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那块紫金鱼符时，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张莽少！
他快步走到林清言马前，单膝跪地重重抱拳！
“末将徐威参见天使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林清言看着他缓缓开口。
“徐将军，封锁道路是你下的命令？”
“回……回大人。”徐威额头见汗：“北境战事吃紧，末将是担心有奸细混入……”
“愚蠢！”林清言厉声喝道！
“你将数十万难民堵死在这里。不给吃不给喝，任由他们风餐露宿。一旦其中爆发瘟疫，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届时不用魔军南下，你这平州城自己就会变成一座十室九空的死城！”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徐威的头顶狠狠浇下！
他只想着军事防御，却完全忽略了这潜在的更可怕的危机！
“末将……末将知罪！”徐威羞愧地低下了头。
“现在听我的命令。”林清言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第一，立刻开关放行！在城外十里处划出区域，搭建临时营地安置所有难民。”
“第二，即刻开仓放粮！在营地中设立粥棚，保证每日两餐供给。另外多设水井，所有饮水必须烧开之后方可饮用！”
“第三，从城中征调所有大夫入驻营地。一旦发现有发热、腹泻、咳嗽者，立刻隔离诊治！所需药材列出清单，即刻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济世府！就说是我的命令！”
一道道清晰、专业而又不容置疑的命令从林清言口中发出。
徐威听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位看似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为何对处理这般复杂的难民问题竟如此的驾轻就熟、条理分明！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末将……遵命！！”他重重地抱拳领命。
“去吧。”林清言挥了挥手。
徐威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带着他的人去执行命令了。
很快那堵死了官道的关卡被缓缓打开。
绝望的难民们在士兵的引导下，开始有序地向着平州城的方向缓缓移动。
那一片死寂的洪流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无数人都用感激、好奇与敬畏的目光，望着那个端坐于马背之上如神祇降临般的黑衣女子。
林清言没有理会这些目光。
她只是调转马头，再次望向了那被暮色染成一片血色的北方天际。
她的路通了。
但她知道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那匹来自北疆的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西蹄翻飞如一道离弦之箭，沿着被难民让开的道路绝尘而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7YN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