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西凉山的万年玄冰彻底冻结。
冰窟之内，先前因发现虎符与密信而带来的震撼与悸动，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凝视，瞬间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如附骨之疽般、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的刺骨寒意。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沈桉。
就在苏青瑶拿起那封“陛下亲启”的密信，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西个字攫住的瞬间，他那身为猎人与战士的本能，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他们五人的、微弱至极的气息。
那是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后颈。
他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地转过身，将苏青瑶护在了身后，目光如出鞘的利刃，射向了气息的来源——那片堆积着巨石与断木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它们就悬浮在离地约莫一人高的黑暗里，没有眼白，没有情绪，只有两点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死寂的幽光。它们不像狼的眼睛那般闪烁着绿色的贪婪，也不像人的眼睛那般蕴含着复杂的情感。
它们只是存在着，凝视着。
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却能将人的灵魂整个吸进去。
“别动。”
沈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冰层透下的微光中，泛起一抹森然的冷芒。
他这一动，苏青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她顺着沈桉的视线望去，也在瞬间看到了那双眼睛。
“啊……”
石头和阿牛几乎同时发出了半声压抑的惊呼，旋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苏辰则一把将小栓子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恐惧，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这支刚刚逃出生天的小队。
洞外的追兵是看得见的狼，而眼前这双眼睛，则是未知深渊里的鬼魅。
苏青瑶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作为一名现代医生，她见过无数生死，却从未面对过如此诡异离奇的情景。那双眼睛背后，到底是什么？是人？是某种未知的野兽？还是……这冰窟之下，与那支覆灭军队一同被掩埋的……某种不干净的东西？
一时间，无数荒诞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然而，几秒钟的极度恐慌之后，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开始发挥作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仔细观察。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
它没有扑上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杀意都没有流露出来。它只是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几块与它无关的石头。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凶狠的咆哮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沈大哥，”苏青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它……好像没有恶意。”
沈桉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冷声道：“没有恶意的，就不会在这种地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
他说得对。在这座巨大的军队坟墓里，任何一个“活物”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双方，就这么在死寂中对峙着。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冰层上融化的雪水滴落在岩石上的“滴答”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青瑶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们被困住了。一个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死局。
洞口，有等着抓他们回去严刑拷打的悍匪。
洞内，有这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窥伺者。
他们就像被夹在铁砧与铁锤之间的铁块，随时都可能被砸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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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去和悍匪拼命？无异于以卵击石。
向洞穴深处逃？谁知道那双眼睛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留在这里坐以待毙？用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在这极寒的环境中活活冻死、饿死。
绝望，如同潮水般，一点点地淹没而来。
不，不能绝望！
苏青瑶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她看了一眼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弟和同伴，又看了看怀中那个无辜的孩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身前那个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上。
她不能放弃。
她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一旦她倒下了，所有人都得死。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个被沈桉放在一旁的铁皮箱子上，落在了那枚虎符，和那封密信上。
一道电光，猛地划过她的脑海。
信息！
他们现在最大的困境，源于信息的极度匮乏！
他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来历和任务，不知道悍匪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这洞里潜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就像一群闯入棋局的蚂蚁，对周围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等待被碾碎的命运。
而眼前这个箱子，这封信，就是他们唯一可能打破信息壁垒、窥见棋局真相的钥匙！
“沈大哥，”苏青瑶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己经恢复了镇定，“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知道，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桉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当然明白苏青瑶的意思。可是……
“这是……呈给陛下的密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挣扎，“私拆御信，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父亲曾在军中做过文书，对于大周朝的律法，他比杏花村的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深入骨髓的敬畏，让他对那封信，有着本能的抗拒。
“我们现在还有‘九族’吗？”苏青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残酷的现实，“我们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沈大哥，死人是不会被砍头的！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里，这封信，这枚虎符，最终只会落到洞外那伙人手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一场更大的动乱？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我们现在，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不让这足以改变国运的东西，落入奸人之手！”
她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狠狠地砸在沈桉的心上。
是啊，死人，是不会被砍头的。
他们己经没有退路了。所谓的律法，所谓的罪责，在“生存”这个最原始的欲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桉沉默了。他依旧紧盯着那双眼睛，但紧握着刀柄的手，却因为内心剧烈的挣扎而微微颤抖。
苏青瑶知道，必须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她不再犹豫，慢慢地、一步步地挪到箱子旁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封沉甸甸的密信，拿在了手里。
信封是用上好的韧皮纸制成，入手冰冷而坚韧。封口处那块暗红色的火漆，像一滴凝固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块火漆的瞬间——
黑暗中那双死寂的眼睛，似乎……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快得如同错觉。但苏青瑶和一首死死盯着它的沈桉，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它……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认知，让苏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同时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迟疑。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冰窟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块代表着皇权与禁忌的火漆，被她用指甲，生生地，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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