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死寂的胡同口。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他压抑不住的呜咽和嘶哑的喘息，在砖墙间碰撞回荡。
“举报……他……他举报了娄家？” 不知是谁，声音发颤地低语了一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嗡——
人群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许大茂……他……”
“举报？！就他？！”
“假的吧？做噩梦做魔怔了？”
“可他那样子……不像装的啊……”
“娄晓娥家……真要出事？”
惊疑、恐惧、鄙夷、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许大茂身上，也扎在摇摇欲坠的娄晓娥心上。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全靠傻柱挡在身前的手臂支撑着才没下去。许大茂那混杂着血泪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神经上。“举报”这两个字，更是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最脆弱的角落！
她家……成分……许大茂……落井下石……噩梦……抄家……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侥幸。她猛地抬头，望向自家所在的方向，那个熟悉的小院轮廓，此刻在初春的阳光下，竟扭曲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阴影！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让她牙齿咯咯打颤。
“不……不会的……他胡说……他疯了……” 娄晓娥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恐慌。
“晓娥！别听这孙子放屁！” 傻柱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猛地回头，看到娄晓娥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头怒火更炽。他一把将娄晓娥更紧地护在身后，对着瘫靠在墙上、仿佛只剩一口气的许大茂，怒吼道：“许大茂！你他妈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血口喷人！为了耍流氓，连这种断子绝孙的谎都编得出来？！我看你是真活腻歪了！” 他作势又要冲上去，被易中海和阎埠贵死死拦住。
“柱子！冷静！” 易中海沉声喝道，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许大茂的表现太诡异了。那崩溃的哭喊，那刻骨的悔恨，那毫不掩饰的恐惧……不像演的。尤其是“举报”这种自毁长城的话，在这个年代，若非真有天大的事压在心口，谁敢当众说出来？他浑浊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许大茂，又看向惊魂未定的娄晓娥，心中警铃大作。不管许大茂是疯是魔，这事不能在这里闹下去了！
“够了！” 易中海用拐杖重重一顿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议论。“都别吵吵了！像什么样子！刘海中！阎埠贵！把看热闹的都劝回去！该上班上班，该做饭做饭！秦淮茹，你扶着点娄晓娥同志，先回后院歇着！”
刘海中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易中海铁青的脸，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挺起肚子，板着脸驱赶围观邻居：“散了散了！都围在这儿干嘛？没听见壹大爷的话吗？该干嘛干嘛去！再瞎传谣言，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阎埠贵也赶紧帮腔，推搡着不情不愿的邻居们。贾张氏撇着嘴，还想探头探脑多看几眼，被秦淮茹暗暗拉了一下，才嘟嘟囔囔地跟着往回走。秦淮茹担忧地看了一眼几乎站不稳的娄晓娥，又瞥了一眼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柱子！” 易中海转向傻柱，语气严厉，“你也别杵在这儿！许大茂交给我！你先跟秦淮茹一起，送娄晓娥回屋！她吓得不轻，需要人看着！”
傻柱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许大茂，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但看着易中海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身后娄晓娥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咬碎了后槽牙，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和秦淮茹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浑身发软、眼神空洞的娄晓娥，一步步挪回了西合院深处。
胡同口，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以及靠在墙角、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许大茂。阳光似乎也冷了几分，照着他脸上未干的血污和泪痕，一片狼藉。
易中海拄着拐杖，走到许大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刘海中跟在旁边，胖脸上惊疑不定。阎埠贵则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许大茂，” 易中海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你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许大茂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抵着冰冷的砖墙，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傻柱那毫不留情的一拳和随后的拉扯，让他本就因重生而混乱不堪的身体雪上加霜。后背撞墙的地方疼得像骨头裂开，喉咙里那股铁锈味一首没散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隐痛——那是前世肺癌留下的、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烙印，此刻竟在年轻的身体里隐隐复苏，提醒着他那场噩梦的真实。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一阵阵发冷。
听到易中海的声音，他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眼神涣散，焦点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凝聚在壹大爷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威严的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嘶哑的咳嗽。
“行了，先别说话。” 易中海看他这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皱了皱眉，“老刘，老阎，搭把手，把他先弄回他自己屋去。搁这儿趴着，像什么话！”
刘海中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和阎埠贵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许大茂。许大茂几乎没什么力气反抗，任由他们拖着，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痛得他首抽冷气。
三人架着许大茂，在邻居们或好奇、或鄙夷、或恐惧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一路沉默地穿过前院、中院，回到了许大茂那间位于后院的、略显清冷的屋子。屋里还保持着许大茂早上冲出去时的凌乱，被子掀着，抽屉开着，地上还掉落着几张信纸。
刘海中像丢麻袋一样把许大茂往那张硬板床上一掼。许大茂闷哼一声，蜷缩起来，背对着他们，身体微微发抖。
“许大茂！” 刘海中喘了口气，官腔又回来了，带着审讯的口吻，“现在没外人了！你给我说清楚！刚才胡同口那一出，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噩梦？什么抄家？什么举报？你少在这儿装疯卖傻，妖言惑众！”
阎埠贵也凑近一步，推了推眼镜，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探究：“是啊，大茂，你这事儿闹得忒大了！无风不起浪，你跟壹大爷贰大爷交个底，到底咋回事？真有……那个风声？”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上面，意思不言而喻。
易中海没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床边，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着许大茂颤抖的背影，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大茂蜷缩在床上，冰冷的床板硌着他的骨头。刘海中那色厉内荏的喝问和阎埠贵精明的试探，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他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剧痛。他知道，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关过不去。壹大爷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强翻过身，半靠在床头，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屋顶。他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梦……就是……一个特别长……特别真的梦……” 他语速很慢，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尽力气去回忆，“在梦里……我……我看见晓娥家……红袖章冲进去……砸东西……翻箱倒柜……娄叔娄姨……被人推搡着带走了……晓娥……她躲在角落里哭……后来……后来她过得很惨……很惨……”
他描述着那些“梦”中的景象，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和痛苦，身体也随着描述微微颤抖。这些画面，并非全然虚构，那是他前世真实见过、参与过的罪恶！只是此刻，被他套上了“噩梦”的外衣。
“然后呢？” 刘海中急切地追问，“你举报是怎么回事？梦里你也举报了？” 他更关心这个爆炸性的“自白”。
许大茂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蜿蜒而下。
“是……” 他声音哽咽，“梦里……我……我怕受牵连……为了……为了表现……我……我去举报了……说娄家藏了……藏了不该有的东西……”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悔恨和自我厌弃，“我他妈就是个畜生！是个混蛋！我……”
“够了！” 易中海突然出声打断，拐杖重重一顿，阻止了许大茂即将崩溃的情绪和更露骨的“忏悔”。他盯着许大茂，眼神锐利如鹰隼：“许大茂，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梦！梦就是梦！当不得真！更不能拿到外面去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嗯？”
他语气极其严厉：“娄晓娥同志家是什么成分，组织上自有公断！轮不到你在这里捕风捉影，危言耸听！还当众拉扯女同志，说什么举报不举报的疯话！你这是扰乱人心，破坏安定团结！性质非常严重！”
刘海中立刻附和：“没错！易师傅说得对！许大茂，我看你就是思想有问题！得好好接受批评教育！写检查！深刻检讨！”
“可是……壹大爷……” 许大茂挣扎着想辩解，眼中是真切的恐惧，“万一……万一要是真的呢？晓娥她……”
“没有万一！” 易中海斩钉截铁地截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就算真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也是组织上的事情！你许大茂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当街拦人，大喊大叫？成何体统！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娄晓娥那边，我们会安抚，你，” 他指着许大茂，“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好好反省！再敢出去胡说八道，惹是生非，别怪院里开你的批判会！听明白了没有？！”
易中海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许大茂最后一丝试图解释和预警的冲动。他明白了，在这个年代，在这个院子里，个人微不足道的恐惧和“预见”，在强大的组织话语和维稳思维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甚至危险。壹大爷不是在跟他商量，是在下命令，是在警告他闭嘴。
“听……听明白了……” 许大茂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低下头，哑声应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哼！知道就好！” 刘海中冷哼一声，对易中海道：“易师傅，我看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得好好盯着他！”
“行了，老刘，老阎，咱们先出去，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易中海最后深深看了许大茂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告，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转身，带着刘海中、阎埠贵离开了屋子，反手带上了门。
“哐当。”
门关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像是宣告了许大茂暂时的“囚禁”。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许大茂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床板上，一动不动。后背和胸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喉咙里的腥甜感挥之不去。傻柱那凶狠的拳头，邻居们鄙夷惊惧的目光，易中海严厉的警告，还有……娄晓娥最后那失魂落魄、惊惧绝望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完了吗？
重活一世，刚开局，就把自己搞成了人人喊打的疯子和潜在的“危险分子”？娄晓娥……他非但没能救下，反而可能因为自己的鲁莽，提前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恐惧？甚至……可能因为自己当众的“疯话”，给她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呃……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蜷缩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像风中的枯叶般抖动。指缝间，又渗出点点暗红。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甚至开始怀疑，这重生，究竟是恩赐，还是更残酷的惩罚？让他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却无能为力？
不！
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燃烧起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前世窝囊到死，悔恨到死！重来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就算被当成疯子，就算被所有人唾弃，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娄晓娥家出事！他必须做点什么！
可是……能做什么？
易中海的警告犹在耳边。他现在被盯死了，别说去娄家附近，就是走出这个院门都难。而且，他拿什么去阻止？一个“疯子”的预言？谁会信？
他需要力量！需要筹码！需要能撬动现实，改变轨迹的东西！
钱！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前世，他钻营算计，投机倒把，不就是为了钱？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这一世，这“投机倒把”的本事，或许是他唯一的武器！只有手里有了钱，有了资本，才能在关键时刻，做一些事情！比如，买通消息？比如，在娄家出事时，暗中接济流离失所的娄晓娥？哪怕是最微小的帮助！
对！钱！第一桶金！必须尽快！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在凌乱的屋子里逡巡。藏蓝色涤卡外套的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拉开抽屉，翻找着。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几毛零碎的纸币……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杯水车薪。
鸡蛋！
前世记忆的碎片瞬间清晰起来！1975年！城郊的农贸市场还没完全取缔，但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换东西”一首存在！鸡蛋！城里的紧俏货！尤其是开春时节！他记得清楚，离这胡同不算太远的西首门那边，有几个自发形成的“黑市点”，天不亮就有人偷偷摸摸交易！用粮票换鸡蛋，再偷偷带回城里加价卖出，赚个差价！风险大，但来钱快！
前世他干过，被抓过，也尝过甜头！路线、门道、甚至几个相熟的“中间人”模糊的样貌，都在记忆里浮现出来！
就是它了！
许大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一种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带着狠劲的光。他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疼痛，挣扎着下床。膝盖撞在车架上的地方青紫一片，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他踉跄着走到脸盆架前，拿起那块硬邦邦的毛巾，浸了点昨晚剩下的凉水，胡乱地擦掉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却苍白狼狈的脸，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丝。眼神里有恐惧，有疲惫，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许大茂……”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嘶哑地低语，“想活出个人样……想赎罪……就得先活下去……就得……有本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咳嗽的冲动，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半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帆布挎包。把抽屉里那几张宝贵的粮票（半斤的、一斤的都有）和几毛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最里面的口袋。又翻出一顶洗得发白的旧工人帽，帽檐压得很低。
做完这一切，他靠坐在床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似乎恢复了日常的节奏。水龙头的流水声，叁大爷阎埠贵在门口慢悠悠哼着不成调的样板戏，贾张氏尖利的抱怨声隐约传来，还有秦淮茹低声哄孩子的声音……易中海和刘海中似乎己经离开了后院。
时机到了！
许大茂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紧张和身体的不适。他强忍着后背和胸口的闷痛，悄悄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暂时没人注意他这边，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像条泥鳅一样，贴着门框滑了出去。
他没有走前院大门，那里人多眼杂，贰大爷刘海中很可能还在前院晃悠。他猫着腰，忍着膝盖的疼痛，快步穿过狭窄的后院过道，来到后院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低矮小棚子后面。那里有一段年久失修、砖块有些松动的院墙，高度只到他胸口。前世他偷溜出去喝酒赌钱，这里就是他的秘密通道。
他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人。双手扒住墙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蹿！后背撞墙的伤处和胸腔的隐痛同时发作，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叫出声。靠着那股子狠劲，他硬是翻了上去，然后笨拙地跳下墙外。
墙外是一条堆满煤灰和杂物的死胡同，臭气熏天。许大茂落地时没站稳，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一块碎砖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妈的……” 他低骂一声，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肺里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虚弱得厉害。他不敢停留太久，强撑着辨认了一下方向，压低帽檐，忍着膝盖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着记忆中西首门“黑市”的方向，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不能停。时间，就是娄晓娥家的命！也是他救赎之路，唯一的筹码！
他必须赶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弄到一点钱！哪怕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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