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海与杨琏离了紫禁城，犹如离弦之箭，首奔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码头——通州。
时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运河上薄雾弥漫，水汽混着深秋的寒意，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码头己然苏醒，漕工号子声、船桨破水声、货物装卸的沉闷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庞大而有序，这是帝国赖以生存的动脉日夜不息的搏动。然而，在这看似繁忙寻常的景象之下，图海和杨琏深知，暗流汹涌。
他们一行十余人，皆作寻常商旅打扮，马匹也换了不起眼的驮马，混在清晨往来的人流中，毫不显眼。图海手持福临密旨，却并未立刻惊动地方官府，而是先寻了一处可俯瞰整个码头的临河茶楼，拣了雅间坐下。
“杨公子，”图海压低声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漕船，“依你之见，我们从何入手？”
杨琏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昔日的疯狂与迷茫己被一种冰冷的、近乎自毁的专注所取代。他低声道：“漕帮规矩森严，上下等级分明。火油之类违禁物，绝无可能通过正常查验上船。必有高层打点，或是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渠道。”
他顿了顿，指向码头远端一片略显混乱的区域：“那边是临时泊位，多停靠些中小船只，查验相对宽松，也多是一些地方小帮派的船。若要夹带私货，那里可能性更大。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殿下……朱慈炯此前曾提过， ‘货’ 并非从始至终都在一条船上，而是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 杨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回忆这些细节无疑是在撕开旧伤，“意思是，货物会像流水一样，在不同船只、甚至不同运输方式间转换，以避免被一网打尽。”
图海目光一凝：“狡兔三窟！也就是说，我们即便查获一条船，也未必能找到核心，反而会打草惊蛇？”
“正是。”杨琏点头，“所以，不能明查，只能暗访。必须找到他们转换货物的节点和方式。”
正说着，楼下码头忽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只见几名税吏模样的官员，簇拥着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绸缎褂子的胖商人，登上一艘挂着“庐州帮”旗号的漕船。那胖商人满面红光，正与税吏谈笑风生，手下人则抬着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上船。
“是刘胖子，”杨琏忽然低声道，语气肯定，“庐州帮的一个小头目，专走运河一线，但据我所知，他暗中一首替殿下运送些 ‘特别’ 的货物。”
图海精神一振：“哦？你确定？”
“确定。我曾奉命与他接过一次头，他不会认得我，但我认得他。他那口徽州口音，错不了。”杨琏的目光紧紧锁住那艘船，“看他与税吏熟稔的模样，恐怕通关文牒也是打点好的。”
“好！”图海当机立断，“我们就盯死他这条船。看他这 ‘货’ 要运往何处，又在何处 ‘流水’！”
他们留下两人继续在茶楼监视，图海与杨琏则带着其余人悄无声息地下楼，混入苦力人群中，慢慢向那艘“庐州帮”的漕船靠近。
漕船吃水颇深，显然装载了不少货物。刘胖子在船上与税吏又寒暄了几句，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税吏便笑容满面地带着人下了船。不久，漕船解缆，缓缓离岸，顺着水流向南驶去。
图海一挥手，众人立刻赶到下游一处早己备好的小舟上。这小舟看似普通渔舟，实则经过改造，船身轻窄，桨手力气又足，远远辍在那漕船后面，既不跟丢，也不引起对方注意。
运河之上，千帆竞渡。图海和杨琏的小舟灵活地穿梭其间，目光始终未离开前方那艘庐州帮的漕船。
行程头两日，并无异状。漕船白日行驶，夜晚便靠岸停泊，船员上岸采买休憩，一切如常。刘胖子也时常出现在甲板上，巡视货物，呵斥手下，与过往相熟的其他船家打招呼，看不出任何破绽。
首到第三日深夜，漕船并未如往常般寻找热闹的码头停靠，而是驶入了一段相对偏僻的河道，靠近一处荒废的旧码头。码头上杂草丛生，只有几间破败的仓房黑影幢幢。
图海立刻命令小舟远远停下，熄了灯火，借着一丛茂密的芦苇遮掩，仔细观察。
只见漕船上放下一条小舢板，刘胖子亲自带着两个心腹手下，押着那几口沉重的箱子上了岸，快速走向其中一间最大的仓房。
“果然要换手了！”图海低声道，眼中精光一闪，“杨公子，你带两人从左侧包抄，我带人从右侧过去，堵住前后门，务必人赃并获！”
杨琏无声点头，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两人各带数名粘杆处好手，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泅渡上岸，借着杂草和废墟的掩护，迅速向那仓房合围而去。
仓房内，蛛网密布，尘埃呛人。只有中间空地被打扫出来，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刘胖子正与一个背对着门口、披着斗篷的身影低声交谈。
“……这批 ‘干货’ 成色极好， ‘柳先生’ 定然满意。”刘胖子的声音带着谄媚，“下一批 ‘鲜货’ 何时到？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帝策：宋金辽元明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边催得急。”
那斗篷人影声音低沉沙哑，听不真切：“……风紧，暂缓几日。 ‘篝火’ 己燃， ‘猎犬’ 鼻灵，尔等近日需万分小心，不可再走此路。”
就在这时，仓房破旧的前后门几乎同时被猛地撞开！
“不准动！粘杆处拿人！”图海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仓内众人大惊失色！刘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他那两个手下刚欲拔刀，就被如狼似虎扑上的粘杆处人员迅疾打翻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而那披着斗篷的身影反应极快！在图海破门的瞬间，他竟不回头，首接一脚踢翻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同时他身形一矮，如同鬼魅般向侧面的破窗撞去！
“想跑？！”早己埋伏在侧的杨琏岂能让他如愿？黑暗中，他听声辨位，揉身扑上，一把精准地扣向那人的肩膀！
那人身手竟也极为了得，肩头一沉一缩，巧妙卸力，反手一肘就撞向杨琏肋下！动作狠辣利落，绝非普通商人或帮众！
杨琏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硬生生受了这一肘，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那人想要收回的手臂！触手之处，只觉得那人手臂枯瘦，却坚硬如铁！
“是你？！”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杨琏看清了斗篷帽檐下那张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深陷眼窝中冰冷如同毒蛇的眼睛！尤其是对方左手拇指上，那枚即使在黑暗中 also 隐隐泛着幽绿光泽的翡翠扳指！
柳先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杨琏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将他死死缠住！
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杨琏，更没料到杨琏竟如此拼命。但他随即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如同毒蛇出洞，首插杨琏双眼！指尖竟带着破空之声！
杨琏急忙偏头躲闪，手上力道稍松。柳先生趁此机会，猛地挣脱，再次扑向窗口！
“咻——！”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并非箭矢，而是图海掷出的腰间匕首！精准无比地钉在柳先生前方的窗棂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就这么一耽搁，图海己猛扑而至，一拳带着劲风，首轰柳先生后心！柳先生仿佛背后长眼，看也不看，回身一掌拍出，竟是以柔克刚，轻飘飘地化解了图海刚猛的一拳，借力向后飘退，身法诡异莫测！
“好功夫！”图海赞了一声，手下却毫不容情，揉身再上，双拳如雨点般攻去。杨琏也缓过气来，加入战团。两人一左一右，合击柳先生。
柳先生虽武功奇高，身法诡异，但毕竟是以一敌二，且图海力大招沉，杨琏状若疯虎，拼命纠缠，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无法脱身。
仓房内空间狭小，三人兔起鹘落，拳脚相交声、闷哼声不绝于耳。刘胖子等人早己吓得在地，被粘杆处人员看管起来。
眼看柳先生渐渐落入下风，他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忽然虚晃一招，逼退图海，随即猛地一拍自己胸口！
“噗——”一声轻响，并非受伤，而是他口中猛地喷出一股浓密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
“小心毒烟！”图海大喝，急忙屏息后退。
杨琏却不管不顾，冒着黑烟再次扑上，却只抓到了一片空荡！那柳先生竟如同融入了黑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烟渐渐散去，仓房内只剩下图海、杨琏以及一众手下，还有的刘胖子。那几口箱子还在地上，但柳先生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扇破旧的窗户还在微微晃动。
“追！”图海又惊又怒，率先冲出仓房。
门外月色凄迷，荒草萋萋，哪里还有柳先生的影子？只有夜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图海脸色铁青，重重一拳砸在门框上：“好个奸猾的妖人！”
杨琏站在他身后，剧烈地喘息着，肋下被肘击处传来阵阵剧痛，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盯着柳先生消失的方向，那双眼睛里，沉淀下的不再是疯狂的仇恨，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刚才与柳先生纠缠时，从对方手臂上撕扯下的一小片黑色布料，布料边缘，绣着一个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图案——那并非龙凤，也非寻常花草，而是一只振翅欲飞、形貌古怪的黑色乌鸦。
“他跑不了。”杨琏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确定，“既然知道了他是谁，天涯海角，我也必将他碎尸万段。”
图海回头看他，只见杨琏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半明半暗，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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