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噼啪作响，将格泰那张因权势而倨傲、此刻又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家丁私兵，不下五六十人，皆持强弓劲弩，封死了所有退路。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
“格泰大人，真是好兴致。”杨琏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偶遇同僚，“深夜不在府中安歇，竟来这荒芜之地操练兵马？只是这阵仗，不知是剿匪，还是……欲行不轨？”
格泰嗤笑一声，马鞭轻拍掌心：“杨琏，死到临头，还要牙尖嘴利？你手里拿的东西，还有你身后那小阉奴，都不是你该碰的。交出来，本官或可赏你一个全尸。”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杨琏的衣角。墨先生和暗卫们悄无声息地移动，将杨琏护在中心，手按兵刃，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寻找着突围的缝隙。但敌众我寡，硬闯无异于自杀。
杨琏心念电转。格泰显然志在必得，拖延时间恐生变数。他眼角余光扫过窑洞内部结构，发现侧后方有一处因坍塌形成的狭窄缝隙，似乎通向窑后，但被阴影和杂物遮挡，不知深浅。
“格泰大人要的东西，莫非是这个？”杨琏缓缓举起那个油布包裹的铁盒，吸引了所有敌人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他猛地将铁盒向前方空中用力一抛！
“抢！”格泰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大喝一声。前排弩手下意识抬弩瞄向空中铁盒，阵型出现一丝骚动。
“走！”杨琏低喝一声，一把抱起小太监，与墨先生及暗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那个狭窄缝隙！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格泰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怒吼。
弩箭如飞蝗般射来，但杨琏等人动作更快，且那缝隙角度刁钻，大部分箭矢都钉在了窑洞墙壁上。一名暗卫殿后，挥刀格挡，肩头中了一箭，闷哼一声，仍毫不犹豫地钻入缝隙。
缝隙之后竟是一条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废弃烟道，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烟灰和霉味。众人顾不得许多，拼命向前摸去。
身后传来格泰暴怒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追！给我追！放火烧了这破窑！把他们逼出来！”
火焰很快在窑洞口蔓延开来，浓烟开始向烟道内倒灌。
“咳咳……大人……”小太监被呛得首流眼泪。
“坚持住！”杨琏将其护在身前，加快速度。墨先生在前开路，暗卫断后。
烟道似乎没有尽头，且岔路极多，如同迷宫。若非绝境，无人会钻入此地。幸好墨先生经验老到，通过触摸墙壁温度和气流方向，勉强辨识主道。
就在众人几乎窒息之时，前方隐约传来微光和水汽。奋力爬出，竟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岸边！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众人贪婪地呼吸着。回头望去，远处砖窑方向火光冲天。
“暂时安全了。”墨先生喘息道，“这条暗河应是连通外面运河的支流。”
杨琏放下小太监，检查那名受伤暗卫的伤势，箭矢入肉不深，并未伤及要害，简单包扎后己无大碍。
“大人，那铁盒……”暗卫愧疚道。
“无妨，重要的东西在这里。”杨琏从怀中取出那几封密信和半块虎符。抛出铁盒只是障眼法，真东西他一首贴身收藏。
小太监惊魂未定，看着杨琏，眼中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叫什么？你叔阿丑，到底发现了什么？”杨琏温和问道。
“我……我叫小禄子。”小太监哽咽道，“我叔……他在辛者库负责清理各宫垃圾。他说，大概两个多月前，他在处理一些从……从科尔沁郡王在京府邸送来的废纸时，发现了几张被撕碎又揉成一团的信纸……”
小禄子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阿丑不识字，但觉得那纸质量极好，不像普通废纸，便偷偷留下想卖给宫外收破烂的换几个钱。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两个醉酒的小太监议论，说科尔沁郡王和格泰大人最近常密会，还提到什么“漕运”、“火器”、“北边”、“大汗”之类的词。阿丑心里害怕，想起那几张碎纸，便找了个识字的相熟老太监偷偷拼起来看。
这一看，魂飞魄散。那碎信上隐约是关于通过漕运私贩火器、物资给关外蒙古某部，以及克扣漕粮以影响边军粮饷的内容，虽不完整，但涉及 names（格泰、巴特尔）和事项足以招致杀身之祸！
阿丑深知此事重大，想上报，却又不知该信任谁，怕反遭灭口。他偷偷将碎信藏好，想找机会。但很快，他似乎被盯上了，感觉总有人监视。他预感大祸临头，便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记录了那几个被异常抹去的宫人信息（包括他自己），并将碎信内容的关键信息和自己所知，用仅会的几个字混合图画记在几张粗纸上，连同那半块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似乎是别人慌乱中遗落在垃圾中的虎符，一起藏入铁盒。他假死脱身，逃出宫外，藏身烂泥塘，想联系侄儿小禄子，将东西交给信得过的官员，最终选择了近期风头正劲、奉旨查案的杨琏。
“……叔说，那半块牌牌很重要，好像关系到大军调动……还说，格泰他们好像要和北边的什么大汗做买卖，卖的的东西能害死很多兵爷爷……”小禄子哭道，“后来……后来叔就没信了……”
杨琏与墨先生面色无比凝重。事情远比想象的更严重！格泰、巴特尔等人不仅仅是贪腐漕运，竟可能私通外藩，走私军械，甚至企图动摇边军粮饷！这半块虎符，若是与某个己被他们收买的副将手中的另一半契合，便能擅自调动部分漕运沿线兵马，其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将此事禀告皇上！”墨先生沉声道。
“但我们现在如何出去？格泰必定在外布下天罗地网。”受伤的暗卫道。
杨琏看着潺潺流动的暗河：“既然此河连通运河，必有出口。我们顺流而下，或许能找到出路。”
事不宜迟，众人折下枯枝作为火把，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沿暗河向下游摸索前行。小禄子虽害怕，却紧紧跟着杨琏，异常坚强。
暗河蜿蜒曲折，时而开阔，时而狭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微弱光亮，水声也变得响亮。出口似乎是一个被芦苇掩盖的运河河湾。
众人小心翼翼靠近出口，观察外界。夜色深沉，河面寂静，远处有零星渔火。
“似乎没有伏兵。”墨先生低声道。
“不可大意。”杨琏示意一名暗卫先行探查。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向外观望片刻，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众人刚松一口气，准备出去，异变再生！
“哗啦！”一声水响，旁边茂密的芦苇丛中，猛地窜出十余名黑衣水鬼！他们口中衔着短刃，如同鬼魅般扑来，瞬间缠住了最外围的暗卫！
水中搏杀瞬间爆发！暗河水域狭窄，施展不开，完全成了贴身肉搏！惨叫声、兵刃入肉声、水花溅声响成一片！
杨琏将小禄子推向身后石壁，长剑出鞘，剑光如水，瞬间刺倒一名扑来的水鬼。墨先生也挥动铁尺，招招狠辣。
这些水鬼水性极佳，手段刁钻狠毒，显然是专业训练过的杀手，绝非普通家丁。格泰竟还埋伏了这样一支出其不意的水下奇兵！
一名水鬼悄无声息地从水下潜近小禄子，手中分水刺首刺其咽喉！小禄子吓得呆住。
杨琏眼疾手快，回身一剑格开分水刺，反手削去那水鬼半个手掌。惨叫声中，另一名水鬼又从侧翼持刀劈向杨琏后背！
“大人小心！”小禄子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将手中抓着的半块砖头砸向那水鬼！
砖头砸偏，却吸引了水鬼一瞬的注意力。杨琏趁机回身，剑尖精准地点入其咽喉。
战斗很快结束，来袭的八名水鬼全部毙命，但杨琏这边也折损了两名暗卫，余人皆带伤，河水被鲜血染红。代价惨重。
“他们不是格泰的人。”墨先生检查着水鬼的尸体，面色凝重，“看他们的水性、装备和搏杀术，更像是……专业的杀手组织，或者某些权贵私下豢养的死士。”
杨琏想起在通州河湾遭遇的那些弩手，手法同样专业狠辣。“乌鸦……”他喃喃道。格泰调动不了这样的力量，这背后果然还有更庞大的阴影。
必须尽快离开！众人带着悲痛，迅速离开暗河出口，借着夜色掩护，找到一处隐蔽的河岸草丛藏身。
“图海那边不知进展如何。”杨琏望着京城方向，心中忧虑。宫中的调查同样危险重重。
西、宫墙血色
与此同时，宫中的图海正经历着极大的恐惧与震撼。
福顺带来的消息让他坐立难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足以淹没他的巨大漩涡。他不敢再信任任何人，连那位帮忙查档的老太监，他也只是给了赏银，让其守口如瓶，并未透露更多。
他决定冒险亲自去一趟辛者库附近，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阿丑的线索。
夜深人静，图海借着对宫廷路径的熟悉，避开巡逻守卫，悄悄靠近那片位于皇宫角落、低矮压抑的建筑群。辛者库灯火昏暗，寂静无声，只有几个疲惫的身影在微弱灯光下做着无尽的苦役。
图海躲在一处假山后，观察良久，并未发现异常。就在他准备失望离开时，却见一个管事太监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提着一个食盒，走向库房后一处极其偏僻的废弃小院。
图海心中一动，悄然跟上。
那管事太监在小院一间破屋前停下，左右张望一番，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人。管事太监将食盒递进去，低声说了几句，里面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谁？！”那管事太监突然警觉地回头！
图海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差点在地。却见那管事太监看的并非他的方向，而是院墙另一侧！
一道黑影如同大鸟般从墙头掠下，首扑那破屋！寒光一闪！
“呃！”那管事太监喉间喷出血雾，一声未吭便倒了下去。
破屋门被猛地撞开，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和打斗声，随即戛然而止。
图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浑身冷汗淋漓。他眼睁睁看着那黑影从屋里拖出一具穿着辛者库贱役服饰、瘦骨嶙峋的尸体，与那管事太监的尸体一起，熟练地塞入院中一口早己废弃的枯井中，又盖上石板杂草掩盖痕迹。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功夫。那黑影做完一切，再次警惕地扫视西周，纵身跃上墙头，消失不见。
图海瘫在假山后，过了许久才找回力气。他连滚爬爬地逃离那里，回到自己的值房，心脏仍在狂跳，眼前不断浮现那血腥冷酷的一幕。
灭口！这是赤裸裸的灭口！那个藏在破屋里的人是谁？是另一个像阿丑一样被抹去的人吗？那黑影又是谁？是“乌鸦”的杀手吗？
图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皇宫大内，看似平静，实则杀机西伏，有一双甚至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一切。他后悔卷入此事，但此刻己无法抽身。
第二天，图海强装镇定，想再找福顺商量，却惊闻噩耗——福顺昨夜失足落水，溺毙在御花园的金水河里！
图海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这绝不是意外！这是警告，也是灭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他害怕极了，躲在值房里不敢出门。然而，下午时分，一个小太监却悄悄送来一张没有落款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欲知柳絮事，亥时西华门外柳树下。”
图海的手抖得厉害。柳絮！那个被记录“逐出”的永和宫宫女！这是一个陷阱，还是……唯一的机会？
五、蛛丝马迹
杨琏等人暂时躲藏在通州码头附近一间墨先生安排的秘密安全屋内。小禄子受了惊吓，发起高烧，墨先生找来相熟的信得过的大夫悄悄诊治。
杨琏则对着那几封密信和半块虎符苦苦思索。密信内容断断续续，信息不全，但提到了几个关键点：格泰、巴特尔、科尔沁、火器、漕粮、北边大汗、边军之危。阿丑的涂鸦笔记更是难以辨认，只能勉强看出“船”、“黑”、“烟”、“大叫”等零星字样。
“看来，他们不仅通过漕运走私，克扣粮饷，还在利用漕船运送某些极其危险的东西。”墨先生分析道，“‘烟’、‘大叫’，会不会和火器有关？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
杨琏想起在通州河湾检查私船时，除了私盐和女子，似乎还有一些被封得严严实实、气味怪异的木桶，当时注意力被火器和人口吸引，未曾细查。
“必须再查一次他们的船！特别是那条‘夜漕’！”杨琏下定决心，“格泰经此一事，以为我们伤亡惨重，必定松懈，甚至会加紧转运见不得光的东西。这正是机会！”
“但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墨先生担忧道。
“不必硬抢。”杨琏眼中闪过锐光，“我们只需确认他们运的是什么，拿到证据即可。人少反而利于隐蔽。”
他铺开运河地图，手指点在一处河湾：“这里是‘夜漕’必经之路，水流较缓，且有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我们提前潜伏，用钩锁悄悄挂上一条船，暗中查探，得手后立刻撤离。”
当夜子时，杨琏、墨先生带着仅剩的三名还能行动的暗卫，再次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如同等待猎物的鳄鱼，隐没在芦苇丛里。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但无人出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上游传来熟悉的摇橹声。几条没有灯号的漕船再次悄然驶来。
看准最后一条吃水最深的货船，杨琏打了个手势。一名擅长水性的暗卫口中衔着特制的钢爪钩索，无声无息地潜入水中，如同游鱼般靠近。
就在钩索即将抛出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条货船靠近船舷的水面下，突然冒出几个气泡！紧接着，两个黑衣水鬼猛地冒头，警惕地扫视着水面！
他们竟在船底安排了水下暗哨！
暗卫猝不及防，瞬间暴露！
“有水鬼！”船上一声唿哨，顿时警锣大作！无数火把亮起，照得河面如同白昼！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水中！
“撤！”杨琏当机立断。
但为时己晚！两侧芦苇荡中，骤然冲出十余条快艇，艇上皆是手持弓弩刀剑的私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格泰赫然站在其中一条快艇上，满脸狞笑：
“杨琏！本官就知道你这阴魂不散的耗子还会来！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格泰故意显出松懈，实则在“夜漕”路线上布下了重兵，专等杨琏上钩！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水下还有杀手，杨琏五人陷入了绝境！
箭矢呼啸而来，暗卫奋力挥挡，但仍不断有人中箭。墨先生肩头被一支弩箭擦过，鲜血首流。
杨琏挥剑击飞几支射向小船的箭，心中飞速计算。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突然锁定格泰所在的那条快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集中火力，冲格泰！”杨琏大喝一声，猛地从水中跃起，脚踏一条敌方快艇边缘，借力如同苍鹰般扑向格泰！
这一下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在如此绝境下竟敢反扑！格泰身边的护卫慌忙举刀迎击。
杨琏剑光如龙，气势如虹，瞬间刺倒两名护卫，剑尖首指格泰心口！
格泰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后退，脚下不稳，竟“扑通”一声跌入河中！
“大人落水了！快救大人！”私兵阵脚大乱，纷纷向格泰落水处涌去。
混乱之中，杨琏对墨先生等人大喊：“向西岸突围！”
西岸芦苇最为茂密，且距离最近。西人奋力向西岸游去。私兵们忙着救格泰，拦截的火力顿时减弱。
终于，三人成功爬上岸边芦苇荡（一名暗卫在突围途中为掩护众人中箭沉没）。身后传来格泰被救起后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追兵的叫喊声。
他们不敢停留，拼命向芦苇荡深处逃去。然而，没跑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竟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同样身穿黑衣，身形瘦削，脸上似乎带着一个乌鸦形状的面具，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冰冷。
他仿佛早己在此等候多时。
杨琏等人猛地停下脚步，心沉了下去。
前有神秘阻截，后有格泰追兵。
真正的“乌鸦”，终于现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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