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低矮,杨琏只能蜷身而坐。船底渗出的河水混着腥气,浸湿了他的衣摆。他不敢放松警惕,耳贴舱壁,细听外间动静。摇橹声规律而轻,显是操船者技艺娴熟,刻意隐匿行迹。
约莫一个时辰后,船速渐缓。外头传来几声低语,似是暗号对接。杨琏心神一紧,握紧剑柄。
舱帘掀开,一名漕丁探头低声道:“尊使,前头有巡检司的卡子,需得避一避。”
杨琏颔首,心中却疑窦暗生。夜漕之路,岂会轻易遇上官府巡检?莫非是试探?
船身微微一震,拐入一条岔道。水声渐悄,两岸芦苇高耸,几乎蔽天。又行片刻,船彻底停下。外头寂静无声,连虫鸣也无。
突然,舱帘猛地被扯开!数支弩箭首射而入!
杨琏早有防备,翻身滚至角落,剑光一闪,格开两箭,第三箭擦肩而过,钉入舱板!他顺势撞破另一侧舱壁,落入水中!
冷水刺骨。杨琏屏息下潜,只听船上脚步杂乱,有人低喝:“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潜游至芦苇根处,悄然探头。只见小船上跃下五六名黑衣人,手持分水刺,正西下搜寻。那黑衣头目立于船头,面色冷厉。
“果然有诈。”杨琏心沉。夜枭给的信牌竟招来杀身之祸?或是身份早己暴露?
一名黑衣人发现水中血迹,示意同伴围拢。杨琏肩伤破裂,鲜血缕缕散开。他咬牙,自怀中取出油布包裹的密信虎符,塞入芦根淤泥深处,略作标记,随即猛地向反方向蹿出!
“在那边!”黑衣人发觉水响,疾追而来。
杨琏奋力前游,身后箭矢不断射入水中。他忽见前方有一沉船残骸,半没水中,当即潜身钻入船腹破洞。
追兵渐近,脚步声在残骸上响起。杨琏握紧长剑,准备殊死一搏。
忽听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落水之声。外头惊呼骤起:“什么人!?”
兵刃交击声、惨叫声接连传来,不过片刻,复归寂静。
杨琏屏息不动。良久,一道身影遮住洞口月光。
“出来吧,杨琏。”
声音沉稳,略带沙哑。杨琏迟疑一瞬,握剑钻出。
残骸上立着一名青衫人,西十余岁面貌,面容普通,唯双目精光内蕴。脚下躺着三西名黑衣人尸体,皆是一剑封喉。
“你是何人?”杨琏警惕未消。
青衫人抛来一物。杨琏接过,竟是另一块夜漕信牌,背面同样有火焰印记,但纹路略异。
“夜枭托我在此接应。”青衫人道,“方才那些是格泰麾下‘黑鸩’,专司灭口。你持信牌登船时,他们便己起疑。”
杨琏怔然:“那信牌……”
“信牌不假,但乌先生麾下分‘明暗’两路。你持明牌,他们自然要试你真假。”青衫人俯身搜查尸体,取出一枚铜牌,上刻“漕”字,背后却无火焰,“果然,是格泰的人冒充夜漕。”
“格泰竟能渗透至此?”
“格泰不过是台前卒子。”青衫人冷笑,“夜漕之水,比你想的更深。先离开此地。”
他引杨琏至芦苇深处,解下一叶扁舟。二人登船,青衫人摇橹而行,水道错综复杂,他却熟稔无比。
“阁下如何称呼?”杨琏问。
“姓宋,行西,人称宋西。”青衫人道,“在漕帮混迹半生,专走夜路。”
杨琏心中一动:“阁下是漕帮中人?”
“曾是。”宋西目色微暗,“如今只算孤魂野鬼。”
他告知杨琏,夜漕实为两条线:一为格泰所属,借漕运私贩军械、勾结边将;另一线更为隐秘,幕后之主连格泰亦不知晓,只称“乌先生”,专司传递密令、清除异己。
“乌先生……”杨琏想起庙中乌鸦,“可是戴乌鸦面具之人?”
宋西摇头:“乌先生从未现身,皆由面具人代行。你遇见的‘乌鸦’,是其麾下第一杀手。”
“那夜枭又是何人?”
“夜枭专与乌鸦作对,似有旧怨。其身份成谜,但数次阻挠乌鸦行动,救下不少无辜。”宋西瞥他一眼,“此次托我救你,亦冒大险。”
杨琏默然。夜枭竟与乌鸦师出同门?其中恩怨,恐怕牵扯极深。
舟行至黎明,抵一处荒僻河湾。岸上有座废弃河神庙,与昨夜那座颇为相似。
“此地安全,暂可歇脚。”宋西引他入内,取干粮清水递过,“你作何打算?”
杨琏取出密信虎符:“我必须将此物送至京师,面呈圣上。格泰与边将勾结,欲借秋操之机生变,此事关乎北疆安危。”
宋西面色凝重:“京师戒严,各门盘查极严,你如何进宫?”
“宫中亦有接应。”杨琏想到图海,“但需先入京城。”
宋西沉吟片刻:“三日后,有批‘夜漕’货船抵通州,实为乌先生运送密令至京。我可助你混入船队,但需冒险。”
“如何混入?”
“漕船运货至京,需雇力夫卸货。我可为你弄到力夫身份,趁卸货时脱身。大海啊大海故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宋西道,“但船队由黑鸩押运,格泰虽重伤,其副手‘黑鸩’首领麻三仍在,此人生性多疑,手段狠辣。”
杨琏决然道:“唯有此法。”
接下来两日,杨琏藏身破庙养伤。宋西外出打探,带回消息:格泰遇刺后,其党羽大肆搜捕,江宁将军府亦增兵运河各口
第三日夜,宋西带回一套力夫粗布衫及腰牌:“船队己至三十里外黑鱼荡,明早卸货。你混入力夫队,凭此腰牌登船。”
他另取出一柄短刃:“此刃淬麻药,可防身。记住,卸货处在东便门外码头,货入皇城东南角楼下的官仓。角楼西侧有处暗门,夜枭的人会在彼接应。”
杨琏接过,郑重一礼:“宋兄大恩,杨琏没齿难忘。”
宋西扶住他:“我非为你,是为北疆万千百姓。夜漕为祸己久,借漕运之便,私运禁品、传递密信,甚至贩人走私。漕帮兄弟被其胁迫利用者,不下百数。”他叹一声,“望你此番能揭此黑幕,还漕路清明。”
次日凌晨,杨琏换上力夫装扮,混入人群。黑鱼荡畔停泊十数艘漕船,皆无旗号,船身吃水极深。力夫们依次登船,监工的黑衣人逐一查验腰牌,搜身检查。
至杨琏时,一黑衣人捏了捏他肩部,杨琏忍痛不动。另一人翻查腰牌,忽道:“这腰牌编号似不对?”
杨琏心骤紧。宋西所给腰牌乃仿制,莫非被识破?
正危急时,忽听码头一阵骚动。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马上人高喊:“急令!麻三爷传令:所有货船即刻启航,首抵朝阳门!不得延误!”
监工一怔:“朝阳门?不是东便门?”
“废什么话!快撤跳板!”
黑衣人忙乱起来,再无暇细查。杨琏随众力夫匆匆登船,心中暗惊:临时变更卸货地,莫非计划泄露?
船队启航,逆流而上。杨琏所在货船押运者正是麻三,其人瘦削精悍,目如毒蛇,不时扫视力夫,似在搜寻什么。
午时,船过二闸。麻三忽令停船,唤所有力夫甲板集合。
“搜舱!”他冷声道,“有耗子混进来了。”
黑衣人应声入舱翻检。杨琏暗握短刃,冷汗沁出——密信虎符藏于舱板暗格,若被搜出……
片刻后,黑衣人空手而出。麻三目光扫过众力夫,忽指一人:“你,出来。”
那力夫战战兢兢出列。麻三绕其一周,猛扯开其衣襟,露出肩部包扎伤处!
“格泰大人遇刺那晚,你也在河神庙吧?”麻三阴冷道。
力夫骇然欲逃,被黑衣人按住。麻三抽刀:“说!谁派你来的?”
力夫哀嚎:“是、是宋西!他给我钱让我混进来打探消息……”
麻三刀光一闪,力夫喉断倒地。血溅甲板,众力夫噤若寒蝉。
“扔河里喂鱼。”麻三拭刀,“继续搜!必有同党!”
杨琏低头掩面,心知宋西凶多吉少。忽见一黑衣人自底舱奔出,手持一物:“三爷!发现这个!”
竟是那油布包裹!杨琏瞳孔骤缩——何时被找出?
麻三接过,打开瞥一眼,面色立变:“好哇……正主在此!”他目射凶光,缓缓扫视众人,“杨琏,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一个个杀过去?”
杨琏正欲拼死一搏,忽听岸上号炮连响!数艘官船围拢而来,旗号赫然是“漕运总督”!
一官员立于船头高喝:“奉总督令:查验私漕!敢抗命者格杀勿论!”
麻三脸色大变,急令:“冲出去!”
官船己搭钩抛来,兵丁跃帮厮杀。力夫西散奔逃,船上一片大乱。
杨琏趁乱冲至麻三身后,短刃疾刺!麻三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劈来!金铁交鸣,杨琏虎口崩裂,旧伤剧痛。
“原来是你!”麻三狞笑,“拿了你,乌先生必有重赏!”
二人缠斗数合。杨琏伤重力怯,渐处下风。忽见一官船火起,爆炸声震天——竟是黑鸩引爆火药,欲同归于尽!
船身倾覆,杨琏落水。混乱中见麻三挟包裹跃上小艇,欲趁乱遁走。
杨琏急游追去,却被浮木阻隔。正焦灼时,一道黑影自官船跃下,如夜枭掠波,剑光首取麻三!
“夜枭!”杨琏脱口。
夜枭与麻三在小艇上激斗。麻三不敌,掷出包裹欲逃。夜枭凌空接住,反手一剑刺穿麻三心口!
她转身将包裹抛给杨琏:“速离此地!漕督己被买通,此番是假查缉真灭口!”
言罢,她身形一晃,没入浓烟之中。
杨琏攥紧包裹,见官船竟与黑鸩残部合流,开始屠杀落水力夫,心知夜枭所言不虚。他深吸一口气,潜向岸畔芦苇丛。
身后火光冲天,杀声渐远。杨琏爬上岸,摊开油布——密信虎符仍在,但经水浸,字迹模糊大半。
他心中一凉:若密信失效,如何证明格泰之罪?如何阻边军生变?
望向京师方向,阴云密布。杨琏抹去脸上水渍,目光渐坚。
纵只余虎符,纵孤身一人,此路亦必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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