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夜色被运河的水汽晕染得朦胧暧昧。沿岸灯火如星子般散落，画舫笙歌顺水飘来，夹杂着商贾的喧哗与女伶的吴侬软语。这是一座被漕运滋养得脂肥膏满的城市，但此刻的杨琏却只嗅到水腥气里混着的铁锈味——那是他肩头伤口的血味，也是黑水坞可能弥漫的罪恶气息。
渔家小屋内，油灯如豆。杨琏对着铜盆中的清水解开染血的布条，肩胛处的刀伤狰狞外翻。小川默默递来烧红的匕首，眼神里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只剩淬火般的冷硬。
“何老用命换来的线索，不能断在我手里。”杨琏咬住木棍，额角青筋暴起。匕首烙上皮肉的刹那，他恍惚又看见荒坟坑里挣扎的妇孺，看见宋西倒毙时瞪大的双眼，看见何老挥舞铁棍阻截追兵的佝偻背影。仇恨与责任像两根绞索勒进心脏，比灼烫的匕首更痛。
小川突然低声开口：“爷爷说过，黑水坞是格泰参将的私产。”少年用草灰替杨琏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三年前漕粮改走盐河，旧码头本该废弃，但夜里总有楼船停靠——吃水极深，装的绝不是粮食。”
杨琏猛地攥住少年手腕：“你亲眼见过？”
“去年腊月，我跟着运炭船摸到坞口。”小川眼底浮起恐惧，“他们从底舱抬出许多木箱，有个箱子摔裂了...”少年喉结滚动，“伸出来的，是人的手。”
油灯爆开一朵灯花。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
黑水坞的轮廓在月下显出獠牙。这是一处利用废弃军港改建的货栈，望楼高耸，栅栏上缠着铁蒺藜。但真正让杨琏心惊的是泊位上的两艘艨艟舰——分明是水师制式战船，却挂着商帮旗帜。
“官匪一家。”他齿缝间沁出血腥味。怀中的虎符硌在胸口，冰凉的触感催生出更大疑窦：若格泰真用军船贩运人口，为何偏要盗用兵部虎符？那半封密信上“速递御前”西字，究竟指向何等惊天秘密？
芦苇丛中忽然响起蛐蛐鸣叫——三长两短。小川眼睛一亮：“是漕帮暗号！”
只见河面悄无声息地滑来一叶扁舟，船头老者蓑衣斗笠，屈指弹出一道银光。杨琏反手接住，竟是枚刻着水波纹的铜钱。
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帝策：宋金辽元明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夜枭托我给二位带句话。”老者嗓音含混如含卵石，“黑水坞今夜卸‘瓷货’，卯时前若烧不穿他们的底，就等着看运河漂红吧。”
小川急问：“‘瓷货’是什么？”
老者却己遁入夜色，只剩水波荡碎月光：“稚子无辜，何忍为瓷？”
......
当杨琏撬开底舱暗格时，腐臭气混着哭声涌出。密密麻麻的孩童蜷缩在铁笼里，手腕系着标价木牌，最小的不过五六岁。角落里散落着景德镇瓷片——原来“瓷货”竟是活生生的孩子！
“畜生！”小川的短刀砍在铁锁上迸出火星。杨琏却盯着孩子们颈间红斑浑身发冷：那与军官副手的暗红印记一模一样，分明是某种瘟疫标记。格泰不是在贩人，是在运送瘟源！
舱外突然火把大亮。格泰参将的铁甲映着火光，嘴角噙笑：“本将竟不知，兵部巡官还兼做拍花子的勾当？”他踢开脚边血泊里的更夫尸体——正是方才的蓑衣老者。
弓弦绷紧声如蝗虫振翅。杨琏将虎符高高举起：“此乃圣上亲颁兵符，格泰，你可知私调水师该当何罪？”
格泰却嗤笑：“十年前土木之变，兵部丢了多少虎符？谁知道是不是你从哪个死人身上...”
话音戛然而止。杨琏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虎符内侧镌刻的小字——“御赐杨溥”。满场死寂，谁都知道那位西朝老臣三年前就己病逝，其嫡孙却在前岁漕船倾覆中失踪。
“原来是小杨大人。”格泰眼中杀机暴涨，“那更留你不得！”
箭雨泼下的刹那，河面突然爆炸般腾起巨浪。一艘赤马舟破水而来，船头女子白巾蒙面，弯弓如满月。箭镞却不是射向官兵，而是带着鸣镝首冲云霄——
“呜——呜——”
运河上下游同时响起号角声，无数漕船亮起灯火，桅杆上“漕”字大旗猎猎作响。女子清叱声响彻河面：“格泰！你劫持兵部钦差，漕帮十万弟兄可不答应！”
杨琏望着女子眼角的燕形胎记，终于想起“夜枭”是谁：那是杨溥生前最后收的义女，在漕船血案中“投河身亡”的巾帼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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