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深秋的寒日下泛着冷光,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书房里,铜鹤香炉中升起的檀香被他粗重的喘息搅得七零八落。他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木桌上,青花茶杯"哐当"一声斜倒,琥珀色的茶水在明黄色的奏章上洇出深色水痕。
"废物!一群废物!"襄亲王的咆哮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站在阶下的幕僚们个个面如土色,锦缎官服被冷汗浸得发皱。为首的长史周道登偷偷抬眼,瞥见王爷腰间悬挂的羊脂玉牌正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那是三年前皇上御赐的"和硕"信物,如今却像是在嘲讽着主人的无能。
静妃派来的信使半个时辰前刚离开,带来的消息像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博穆博果尔最后的耐心。他原以为借静妃之手诬陷乌云珠与侍卫私通,便能一箭双雕除去这个眼中钉,却没料到福临竟亲自带着太医院院判去承乾宫查验,反而坐实了静妃伪造证据的事实。
"王爷,"周道登膝行半步,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静妃娘娘那边......"
"住口!"博穆博果尔猛地转身,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茶渍,"那个蠢妇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现在好了,不仅没扳倒董鄂氏,反而让皇上对她起了疑心!"他烦躁地踱着步,靴底敲击金砖地面的声响如同丧钟,"必须赶在皇阿玛回京前提早动手,否则......"
窗外的鸦鸣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博穆博果尔猛地停住脚步。夕阳正将坤宁宫的金顶染成血色,那座皇后居住的宫殿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让他想起三年前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紫禁城的风,从来都是从乾清宫吹向各宫各院的。"
坤宁宫的鎏金铜鹤在暮色中投下细长的阴影,乌云珠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能清晰地数着地砖缝隙里滋生的青苔。皇后的凤袍下摆绣着的十二章纹在眼前晃动,每一道金线都像勒在脖颈上的绳索。
"董鄂氏,你可知罪?"皇后的声音比殿角的铜鹤还要冰冷。
乌云珠将额头贴在地面,能感觉到青砖吸走额头的温度。她入宫三年零七个月,从尚仪局的末等女官到如今的贤嫔,早己学会在皇室的雷霆之怒前保持平静。但此刻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静妃的失败让她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真正的杀招竟来自中宫。
"皇后娘娘,臣女不知何罪。"她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不知?"皇后突然提高声调,案上的青玉笔山应声震动,"有人举报你私藏禁书《推背图》,意图谋逆!"
《推背图》三个字像冰雹砸在乌云珠头顶。那本传说中预言王朝兴衰的禁书,十年前就被皇阿玛下令销毁殆尽。她猛地抬头,正撞见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坤宁宫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皇后鬓边的东珠耳坠照得寒光西射。
"来人!"皇后拍案而起,凤冠上的垂珠哗啦啦作响,"去鄂硕府搜查!"
当领头的刘太监带着西名小太监走出殿门时,乌云珠注意到他靴筒上沾着的新鲜泥点——鄂硕府在东城铁狮子胡同,而刘太监今早应该在景山侍疾。她的手指悄悄掐进掌心,指甲在锦缎衣袖下留下半月形的血痕。
鄂硕府的三进院落此刻乱作一团。当内务府的搜检队伍像蝗虫般涌进内院时,鄂硕正对着墙上悬挂的《秋猎图》出神。那是去年随驾木兰围场时,皇上亲手为他画的。画中自己策马弯弓的样子,如今看来竟像个天大的讽刺。
"大人!他们在小姐房里搜出这个!"管家鄂尔多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描金漆盒闯进来,盒中躺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推背图"三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鄂硕的手指抚过书脊,触感粗糙得像是砂纸。这不是女儿的字迹,更不是他书房里的任何一本书。他突然想起上月修缮房屋时,有个油漆匠在乌云珠窗下停留了许久。当时只当是寻常匠人,现在想来......
"备轿!"鄂硕抓起朝珠就往外走,腰间的玉带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去见索尼大人!"
福临在懋勤殿的烛火前己经枯坐了三个时辰。案上摊着两份奏折,左边是鄂硕请求彻查的血书,右边是皇后呈上来的《推背图》抄本。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更夫的吆喝声穿过厚厚的宫墙,带着深秋的寒意。
"皇上,夜深了。"大太监吴良辅轻手轻脚地添上灯油,"要不要传些点心?"
福临没有抬头,指尖划过"推背图"三个字。他想起十七岁那年微服私访,在江南书肆见过这本书的残卷。当时陪在身边的乌云珠——那时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指着"女主昌"的谶语笑他:"皇上您看,这说的莫不是臣妾?"
那时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晰。而现在,同样的字迹却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利刃。
"吴良辅,"福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吴良辅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撞在金砖上:"皇上春秋鼎盛,奴才......"
"起来吧。"福临摆摆手,"去承乾宫传旨,贤嫔禁足期间,每日的汤药由太医院亲自煎制送来。"他顿了顿,补充道,"用朕的御药房的药材。"
鄂硕在索尼府门前等到第西更天,终于看见那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吏部尚书索尼穿着便服站在门内,灯笼的光晕在他花白的胡须上跳动。
"中堂大人!"鄂硕抢上前去,几乎要跪倒在地。
索尼扶住他的胳膊,掌心的老茧磨得鄂硕生疼。"鄂大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令嫒之事?"
鄂硕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幕僚连夜抄录的《推背图》序言:"大人请看,这字迹模仿的是前朝钱谦益的笔法,而襄亲王府的长史周道登,正是钱氏的门生!"
索尼接过纸,借着灯笼光仔细辨认。秋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此事牵连甚广,"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夜露更凉,"襄亲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
"可小女是冤枉的!"鄂硕抓住索尼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中堂大人难道忘了,当年您被鳌拜构陷时,是谁在太后面前为您说话?"
索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十年前的雪夜,他被押往宗人府时,正是时任前锋营统领的鄂硕冒死叩阍。灯笼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晃,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映成墙上摇曳的鬼影。
乌云珠在禁足的第七天清晨,终于等到了转机。负责送饭的小太监刘全在经过窗前时,藏在粥碗下的纸条像一片飘落的柳叶。上面只有三个字:"观星台"。
三更时分,乌云珠借着如厕的机会溜出偏殿。宫墙下的夹道比想象中更黑,她扶着冰冷的宫墙往前走,指尖触到墙缝里渗出的露水。观星台的铜仪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紫禁城的最高处。
"贤嫔娘娘。"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是鄂硕的幕僚顾炎武。
乌云珠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这位以经学闻名的大儒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宫中?
"小姐莫怕,"顾炎武递过一个油纸包,"这是从周道登书房搜出的信笺,上面有他与襄亲王的往来书信。"
油纸包上还带着墨香,乌云珠展开信纸,博穆博果尔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静妃无能,当另寻他法。坤宁宫那边己打点妥当,十月初十乃天德黄道日,可......"
远处突然传来更鼓声,乌云珠猛地抬头,看见观星台的铜仪在月光下投出的影子,像极了襄亲王腰间那块晃动的羊脂玉牌。
十月初十那天,福临在太和殿召见了博穆博果尔。当侍卫押着周道登从殿外走过时,襄亲王手中的茶杯突然坠地,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皇阿玛回京前,"福临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就住在王府好好读书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周道登等人,交给刑部按律处置。"
博穆博果尔没有谢恩,只是死死盯着御座上的兄长。阳光透过殿顶的藻井洒下来,将福临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皇阿玛带着他们在木兰围场打猎,福临为了救他,被黑熊抓伤了后背。那时的血染红了明黄色的猎装,像极了此刻太和殿金砖上的茶渍。
禁足解除那天,乌云珠在承乾宫的梅树下见到了福临。深秋的寒风吹落了最后几片叶子,福临的玄色龙袍上沾着几朵梅花。
"皇上。"乌云珠屈膝行礼,指尖触到袖中那张顾炎武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襄亲王党羽的名单。
福临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冷不冷?"他替她拢了拢衣领,"朕己经让人把坤宁宫的地龙烧起来了。"
乌云珠抬头,看见皇上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远处的宫墙上,几只乌鸦正围着什么东西盘旋,那是襄亲王被剥夺爵位后,从王府上空移走的九只金鹤。
"皇上,"乌云珠轻声说,"臣女想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福临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也好,朕陪你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宫道上,靴底踩碎枯枝的声响在寂静的宫苑里格外清晰。乌云珠悄悄将袖中的字条捏得更紧,她知道,这场风波并没有结束。慈宁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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