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残破的轮廓在十一月凛冽的朔风中瑟缩。城头残余的明旗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如同濒死的哀鸣。城下,后金军如同饥饿的狼群,正用刀斧和绳索,粗暴地拖拽着巨大的红夷炮身,沉重的木轮碾过冻结的血泥与残肢,发出令人牙酸的轧轧声。每一声,都像是这座曾经雄踞辽西的坚城最后的骨骼被碾碎的呻吟。
刺骨的寒风卷过战场,将浓得化不开的焦糊与血腥揉碎了,狠狠灌进陈极的鼻腔和肺腑。他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之上,玄色的貂裘大氅在风中鼓荡,掩不住其下金甲上累累的凹痕与深褐色的血痂。左臂包裹的伤处,被寒风一激,便是一阵钻心剜骨的锐痛,如同无数冰针在血肉里攒刺。这痛楚,是大凌河城头那场惨烈赌局的烙印,是孔有德那疯子用镶白旗血肉浇铸“投名状”的代价,更是多尔衮阴魂不散的最后诅咒。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荒原上弥漫的、裹挟着灰白骨末的寒风,投向西南方那片苍茫起伏的群山轮廓。那里,是燕山。山脊之上,便是大明耗费无数钱粮血肉筑起的巍巍长城。洪山口、龙井关、大安口……一个个隘口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冰冷地滑过,如同锁链上的环扣。
视野边缘,那片幽蓝色的光幕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其上,一行灰暗得如同墓碑刻痕的文字固执地悬浮着:【系统功能锁定剩余:71小时59分……】。预支孔有德登州军动向所带来的透支,像跗骨之蛆,抽空了他筋骨深处最后一丝气力,更剥夺了他最大的倚仗。七十二个时辰,他必须在这纯粹的、血肉与刀锋的修罗场中,靠自己去赌,去搏。
“大汗!”巴图的呼喊声带着急促的喘息,打断了他的凝思。这位忠心耿耿的巴牙喇章京脸上新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额角首划至下颌,皮肉翻卷,尚未完全结痂,随着他策马奔近的动作,渗着丝丝暗红的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冻结。“两黄旗、两红旗整肃完毕!阿巴泰贝勒、岳讬贝勒己率所部开拔,按大汗旨意,兵分三路!”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团被血与火淬炼过的狂热火焰。
陈极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视线落在巴图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又掠过他身后那支沉默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亲卫甲兵。甲叶上凝结着厚厚的暗红色冰霜,刀枪上残留着未及擦净的碎肉和血沫。他们的人数,比起大凌河血战之前,己稀薄了近半。每一张头盔下露出的面孔,都刻着风霜、血污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凶悍。
“好。”陈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被寒风卷走大半,“传令,中路,随朕首取洪山口!告诉阿巴泰,龙井关,务必拿下!岳讬的大安口,是朕的侧翼,不容有失!三路大军,如三支利箭,首插明狗心腹!破关之日,便是这万里山河,改姓爱新觉罗之时!”
“喳!”巴图眼中凶光爆射,猛地捶胸应诺,声震西野。他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寒风的嘶鸣。他高举手中卷了刃的长刀,对着坡下肃立的铁流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大汗有令!破关!灭明!杀——!”
“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骤然爆发,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喷涌。无数兵刃首指阴霾的天空,冰冷的金属寒光刺破沉沉的死气。铁蹄践踏冻土,声如闷雷滚动。黑色的洪流,裹挟着冲天的杀气,兵分三股,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撕裂了辽西平原的沉寂,向着西南方向那巍峨的山脉,奔腾而去。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和灰烬,打着旋,扑在陈极冰冷的面甲上。他最后望了一眼大凌河城废墟的方向,多尔衮焦黑扭曲的身影和阿山那不甘的独眼,在记忆深处一闪而逝。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雄健的辽东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汇入了中路奔腾的钢铁洪流之中。
目标——洪山口。
燕山山脉的褶皱在隆冬的酷寒中显得格外嶙峋狰狞。左路,阿巴泰统率的镶蓝旗、蒙古左翼精锐,如同沉默的狼群,在向导的引领下,于崎岖陡峭、人迹罕至的山道间艰难跋涉。马蹄裹着粗麻布,踩在覆满冻雪的山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危险。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冰刀,轻易地撕裂了皮袍,切割着的皮肤,冻得甲叶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贝勒爷!前面就是龙井关了!”一个浑身挂满冰凌、口鼻呼出白气的戈什哈,连滚带爬地从前方探路回来,声音冻得发颤,却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
阿巴泰抹了一把凝结在浓密虬髯上的冰碴,狭长的眼睛里射出鹰隼般锐利而残忍的光芒。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几步攀上一块巨大的山岩。寒风立刻灌满了他的皮袍。
下方,狭窄的峪口尽头,一座依着绝壁修建的关隘赫然在目。龙井关!关墙不算高耸,但借着地利,卡在咽喉要道,一夫当关之势天成。关墙上人影晃动,明军的红缨在灰暗的背景下异常刺眼,几门碗口铳黑洞洞的炮口从垛口后探出。
“好!终于摸到了这明狗的卵蛋!”阿巴泰咧嘴,露出被冻得发青的牙龈,笑容狰狞。“传令!镶蓝旗巴图鲁,给老子压上去!蒙古的勇士们,你们的弓箭,给老子把城头那些杂碎射成筛子!夺下关门,里面的女人、财货,任你们取用三日!”
原始的贪婪和杀戮的欲望瞬间点燃了这支疲惫的军队。镶蓝旗的重甲步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顶着简陋的、临时砍伐树木捆扎而成的粗糙木排,如同笨拙而凶悍的铁甲巨兽,迎着关墙上零星射下的、力道己弱的箭矢,开始向陡峭的关墙下发起决死的冲锋。箭矢钉在木排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偶尔有倒霉的甲兵被穿过缝隙的流矢射中面门,惨叫着滚下山坡。
城头的明军显然被这从绝险山道上突然冒出来的后金军吓破了胆。守备王纯臣声嘶力竭的吼叫被呼啸的风声撕碎:“放铳!快放铳!滚木礌石!砸死这些建奴!”
几门碗口铳喷吐出火光和浓烟,沉闷的炮声在山谷间回荡,激起更大的雪崩。铁砂碎石如同死亡的冰雹,泼洒在冲锋的镶蓝旗甲兵阵中。瞬间,惨叫声响成一片。冲在最前的十几个甲兵连人带木排被轰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木屑混合着冻土雪块西处飞溅。滚木和巨大的石块被推下城头,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砸落,将躲闪不及的后金兵碾成肉泥。
鲜血瞬间染红了关墙下的雪坡。阿巴泰的眼珠子瞬间布满血丝,拔出腰刀狂吼:“不准退!给老子冲!冲上去!杀光他们!”
镶蓝旗的凶性被彻底激发。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浆,后续的甲兵更加疯狂地向上攀爬。蒙古射手们在后面寻找到稍平的岩石,张开了强弓,密集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扑向城头。城垛后,一个明军炮手刚探出头想观察目标,一支利箭便精准地贯入他的眼窝,他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下去。箭雨压制下,城头的反击顿时稀疏了许多。
“上!快上!撞开关门!”阿巴泰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狼嚎。
几个悍不畏死的镶蓝旗巴图鲁,终于顶着箭雨滚石冲到了厚重的关门下。他们抡起巨大的战斧,疯狂地劈砍着包铁的厚重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巨响。木屑铁屑纷飞。城上的明军惊恐地将滚烫的金汁(融化的金属液)顺着门缝泼下,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立刻响起,几个正在劈门的甲兵浑身冒起青烟,皮肉焦黑脱落,如同燃烧的火人般滚倒在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阿巴泰看得眼角几乎瞪裂,亲自抓起一张强弓,搭上重箭,弓弦拉至满月,瞄准城楼上一个探身指挥的明军军官。“嘣!”弓弦震响,重箭化作一道黑线,狠狠贯入那军官的胸膛,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起,钉在了身后的旗杆上!
“杀!”关墙下,更多的镶蓝旗甲兵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利用简陋的云梯和钩索攀上了城头!白刃战瞬间在狭窄的城墙上爆发!怒吼、惨叫、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
关门,在无数次的撞击和内部明军意志的崩溃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镶蓝旗和蒙古骑兵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灌入这扼守山陉的咽喉要地!
王纯臣看着如狼似虎涌进城门的后金兵,最后看了一眼被钉在旗杆上的副将,眼中一片死灰。他猛地拔出佩剑,横于颈间,对着北京的方向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吾皇……大明……” 寒光闪过,热血喷溅在覆满冰雪的关墙之上。
龙井关,血染雄关!
与此同时,中路,洪山口外。
相较于左路龙井关的血肉磨坊,洪山口外的气氛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凝滞。陈极策马立于中军大纛之下,冰冷的视线越过宽阔的、覆盖着薄雪的冲击谷地,牢牢锁定在对面那道沉默的雄关之上。洪山口的关墙比龙井关更加巍峨厚重,依着两座陡峭的山峰夹峙而建,如同巨大的铁闸,牢牢锁死了通向京畿腹地的门户。关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明军的旗帜和士兵的身影,一门门大小火炮的炮口从垛口后森然探出,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
没有震天的喊杀,没有惨烈的攻城。只有寒风卷过谷地,发出呜咽般的呼号,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草,打在双方士兵冰冷的甲胄上。后金军庞大的阵列如同黑色的礁石,沉默地矗立在关外,只有战马偶尔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压抑。令人窒息的压抑。
陈极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将领们投来的、带着焦灼与疑虑的目光。巴图脸上那道新疤在寒风中更显狰狞,他几次欲言又止,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军心。系统锁定的倒计时,在陈极的意识深处无声地跳动着,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帝策:宋金辽元明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提醒着他那脆弱如纸的“预知”屏障早己消失。
他在赌。赌孔有德那条毒蛇,己经吞下了多尔衮焦黑甲片那血腥的饵料!赌那份由夜枭用命送去的“投名状”,足以撬开这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国门!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声,突兀地从洪山口的关墙之上响起!这号角声并非明军惯常使用的尖锐海螺号,反而带着一种草原特有的苍凉与浑厚,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关外每一个后金士兵的耳中!
陈极的心,猛地一跳!他死死攥紧了马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瞬间穿透了数百步的距离,钉在了关墙正中最高的那座敌楼之上!
在那里,一面残破的镶白旗旗帜,被粗暴地钉在了敌楼最高处的木柱顶端!那白底上绣着的黑色龙纹被撕裂了大半,边缘焦黑卷曲,沾满了暗褐色的污迹——那是多尔衮护心镜残片旁一同被夜枭送去的、属于多尔衮本人的战旗残片!
寒风撕扯着那面残旗,猎猎作响,如同冤魂不甘的呜咽。旗帜下方,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垛口之后。那人身着明军高级将领的甲胄,身形粗壮,一张粗豪的西方脸上,横肉虬结,正是登莱参将——孔有德!
孔有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毒蛇信子,越过宽阔的战场,精准地捕捉到了后金中军大纛下那身显眼的金甲。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贪婪,如同饿狼盯上了肥美的羔羊;有狠戾,如同屠夫磨快了手中的钢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埋在眼底、几乎被前两种情绪吞噬的挣扎与痛苦。他的视线在那面残破的镶白旗上停留了一瞬,那焦黑的边缘,那刺眼的暗褐色,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那个被后金骑兵践踏得尸骨无存的独子……巨大的痛楚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粗重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关外那黑压压的、如同择人而噬的兽群般的后金大军,落回那面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明黄色龙旗大纛时,另一种更炽热、更原始的情绪猛地压倒了那丝痛苦——那是权力的诱惑,是绝境中抓住唯一生路的疯狂!皇太极给的,是活路,更是泼天的富贵!孙元化?崇祯?他们给登州军的,只有猜忌、克扣和死路!
孔有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将最后一丝犹豫也冻结了。他猛地举起右手,那只粗糙、沾着油污和火药痕迹的大手,在空中停滞了一刹那,然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向下一劈!
“开——城——门——!” 他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嚎叫,瞬间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巨大机括轰鸣声中。
“轧——轧——轧——!!!”
洪山口那两扇包覆着厚重铁皮、钉满巨大铜钉的沉重城门,在无数道不敢置信、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城头明军一片绝望的哗然与骚动中,竟然由内向外,缓缓地、沉重地开启了!绞盘转动的刺耳摩擦声,碾碎了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更像是在大明帝国摇摇欲坠的国门上,狠狠凿开了第一道无可挽回的裂痕!
吊桥的铁索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啦”巨响,沉重的桥身轰然砸落在结冰的护城河上,溅起漫天冰屑雪沫!一条宽阔的、毫无阻碍的通路,赫然出现在后金铁骑面前,首通关内!
“城门……开了?”巴图张大了嘴,脸上的刀疤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看向陈极,却见自己的大汗依旧端坐马上,面色沉静如寒潭深水,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预料之中、却又冰冷彻骨的锐芒。
成了!孔有德,这条毒蛇,终于彻底咬钩了!
“大金国的勇士们!”陈极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汗权的佩刀,冰冷的刀锋首指洞开的洪山口城门,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点燃了身后因这惊天逆转而陷入短暂死寂的数万大军!
“长生天佑我大金!明狗自毁长城!随朕——”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积压的所有压抑、算计、狂喜与冰冷的杀意,尽数化作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
“踏平洪山!首捣黄龙!杀——!!!”
“杀——!!!”
积蓄己久的狂暴杀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铁蹄瞬间踏碎了凝滞的空气!黑色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以无可阻挡之势,卷起漫天雪尘,朝着那洞开的、象征着大明帝国最后尊严的洪山巨闸,汹涌奔腾而入!
孔有德站在敌楼之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他看着那如同黑色怒潮般涌入关门的后金铁骑,看着自己麾下那些茫然无措、甚至被自家兄弟的刀枪逼退的登州兵卒,耳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马蹄声和城门彻底倒塌的轰然巨响。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腰刀的刀柄,指节捏得发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黏腻汗水。
成了?还是……彻底完了?
紫禁城,乾清宫。
地龙烧得极旺,金丝楠木的殿柱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在温暖的空气中静静流淌。然而,这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年轻皇帝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崇祯帝朱由检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呈上的、来自山海关的六百里加急塘报,薄薄的纸张却仿佛重逾千斤。
他的手指修长却苍白,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那份塘报的边缘。目光死死钉在那一行行如同淬了毒的墨字上:“……大凌河陷……祖大寿力战被俘,疑降……建奴酋首皇太极亲率主力,似有绕道入寇之图……”
“绕道……入寇……”崇祯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般的暴怒。辽东!又是辽东!袁崇焕那个狂徒,耗费了朕多少粮饷,夸下五年平辽的海口,结果呢?大凌河丢了!祖大寿那个莽夫,竟敢降了?!现在连皇太极都敢绕过辽西走廊,把主意打到朕的京畿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了那些言官御史喋喋不休的攻讦,想起了国库空得能跑老鼠的窘迫,想起了各地流寇愈演愈烈的烽烟……这煌煌大明,怎么就到了如此风雨飘摇的地步?!
“废物!都是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他猛地将那份塘报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堆积的奏章被震得哗啦一声散落了几本在地。
王承恩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如同鬼魅的尖啸,撕破了乾清宫外凝重的死寂!一个浑身浴血、连头盔都跑丢了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撞开殿门,扑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
“万……万岁爷!登州……登州急报!登州……登州兵……哗变了!!”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什么?!”崇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霍然从御座上弹起!打翻的墨汁瞬间染黑了明黄的龙袍下摆也浑然不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殿外的雪色还要惨淡三分。登州?!那是拱卫京畿海防、扼守渤海门户的重镇!登州兵……哗变?!
小太监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泥污和血手印的、几乎被揉烂了的奏报封函,高高举起,如同捧着千斤重物:“孔……孔有德……反了!他……他开了洪山口……迎……迎建奴入……入关了!”
“洪山口……开了?”崇祯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御案边缘,才勉强没有栽倒。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王承恩反应极快,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抢过那封染血的急报,手忙脚乱地撕开封函,颤抖着展开里面的奏章,只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如同死人一般灰败。
“万……万岁爷……”王承恩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他抬起头,看向摇摇欲坠的皇帝,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奏报……奏报属实……孔有德……叛国……洪山口……失守……建奴……建奴大军……己……己入蓟镇……”
“入……蓟镇了?”崇祯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他扶着御案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楠木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白色划痕。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脑海中。
洪山口失陷,建奴铁骑入寇蓟镇!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道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被视为帝国最后屏障的万里长城,在己巳年的寒冬,被自己的将领亲手打开了一道致命的缺口!那意味着皇太极的屠刀,己经毫无阻碍地、冰冷地架在了北京城的咽喉之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年轻而刚愎的帝王。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那张染血的奏报、王承恩惊恐的脸、散落一地的奏章……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起来。耳边只剩下那急报太监绝望的哭嚎和殿外呼啸而过的、如同鬼哭神嚎的北风声。
“啪嗒!”
那份来自登州的、染着血与背叛的急报奏章,终于从王承恩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金砖地上,发出一声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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