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渡的喧嚣被高耸的城墙与错综复杂的街巷迅速吞噬。
肖凡压了压斗笠，身形如一道不起眼的影子，融入王都西城区涌动的人流。这里的街道远比港口区狭窄，两侧建筑低矮陈旧，灵光黯淡，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灵食油烟、陈旧木料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晦暗气息。
与皇城方向那冲霄而起的煌煌龙气与磅礴威压相比，这里仿佛是巨兽阴影下被遗忘的角落，自有其一套混乱而坚韧的运行法则。
他步伐不快，神识却如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将方圆百丈内的细微动静尽数捕捉。贩夫走卒的叫卖，低阶修士为几块灵石的争执，茶馆里真假难辨的流言，阴暗巷弄里警惕而贪婪的目光…无数信息碎片汇流，勾勒出王都肌理之下暗涌的潜流。
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不下三波极其隐晦的探查意念从他下船伊始便若有若无地缀着，如影随形。有官面的肃杀，有宗门的飘渺，还有一种…阴冷黏腻，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皇城司？琉璃仙宗？亦或是…影杀阁乃至更神秘的势力？
肖凡面色沉静，体内混沌灵力如深潭暗涌，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他并未首接摆脱——在这王都，过早暴露敏锐的反侦察能力无异于自我标记。他只是如同一个真正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的散修，略显茫然地沿着街巷行走，偶尔在摊位前驻足，实则却在不断调整路线，利用人群与建筑巧妙地规避着最首接的窥视。
最终，他拐入一条名为“青石”的僻静小巷。巷子幽深，地面湿滑，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尽头处，一面褪色的陈旧酒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上面模糊可见“归雁”二字。
就是这里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和草药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柜台后，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老掌柜正伏案打盹，呼吸悠长，看上去与任何一位寿元将尽、气血衰败的低阶老者无异。
肖凡目光扫过柜台、桌椅、斑驳的墙壁…处处透着年久失修的破败，却奇异的干净，尤其是地面，几乎一尘不染。
他走到柜台前，轻轻叩了叩桌面。
老掌柜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费劲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住店？”
“嗯。一间静房，长住。”肖凡声音沙哑低沉。
“一天十块下品灵石，包月两百五。”老掌柜打了个哈欠，伸出枯瘦的手指，“先付十天。”
肖凡取出灵石放在桌上，并未多言。
老掌柜慢悠悠地数了，也不查验灵石成色，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指了指角落陡峭的木楼梯：“楼上最里间，丙字柒号。热水自去后院井里打，吃食隔壁巷子有食铺，店里不管。”
流程简单得近乎敷衍。
肖凡接过钥匙，点头致意，转身走向楼梯。踏上第一步时，他脚底灵力微不可察地一吐。
吱——嘎——
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晃动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那老掌柜似乎被惊得瞌睡醒了几分，嘟囔了一句：“轻点嘿，老家伙经不起折腾…”
肖凡眸光微闪，缓步上楼。
刚才他那一道细微灵力，足以让寻常木质内部崩裂。但这楼梯…只是晃了晃，发出抗议的噪音，结构却完好无损。绝非普通凡木。
丙字柒号房。门锁是老旧的法器锁，禁制微弱得可怜。推门而入，一股清冷的空气流动，驱散了些许霉味。房间狭小，一床一桌一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窗户对着后院，能看到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和一口古井。
肖凡反手关门，指尖灵光流转，数道隐匿、隔绝、警示的禁制瞬间布下，层层叠叠，将这小空间严密防护起来。这些禁制手法得自墨先生玉简以及他自身对阵道的初步领悟，糅合了混沌灵力的特性，虽非绝顶，但等闲金丹修士也难以轻易窥破。
首到此刻，他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心神，摘下斗笠，露出清俊却冷毅的面容。他走到窗边，并未推开，只是透过缝隙静静观察着后院与小巷。
夕阳余晖渐收，巷内光线迅速暗淡。一些住户开始归来，多是气息驳杂的低阶修士或体修，面带倦容，低声交谈着今日的收获与坊间的琐碎谣言。
“…听说了吗？东市‘百凰楼’这个月的‘淬骨丹’又涨了五十灵！真他娘的黑心！”
“哼，嫌贵？有本事去丹心阁买啊！人家那才是正品，可你进得去门吗？”
“唉…这日子难熬啊。对了，老刘，你上次说北边‘冰魂谷’那边有异动，是真的假的？真要开了？”
“八九不离十！几个大商会都在暗中收购御寒抗煞的符箓和法器了，价格偷偷涨了三成！”
“嘶…那可是要命的地方，不过听说里头真有宝贝…”
“宝贝也得有命拿！上次开启，折了多少好手在里面？连金丹真人都陨落了一位！”
声音渐行渐远。
肖凡默默听着。“百凰楼”？这名字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与母亲那枚令牌上的凤凰图腾似乎隐隐对应。还有“冰魂谷”…狄墨和琉璃仙宗圣女都曾隐晦提及北域有机缘，或许便应在此处。
夜幕彻底降临。小巷并未完全寂静，反而多了一些鬼祟的身影和低语。他看到隔壁院落有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融入夜色；也看到巷口有人影短暂交汇，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后又迅速分开。
王都的底层，同样暗藏着无数的交易、算计与不见光的勾当。
他盘膝坐于榻上，尝试运转《混沌不灭经》，吸收天地灵气。此地的灵气虽远比外界浓郁，但异常狂躁驳杂，蕴含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燥烈之意，应是受皇道龙气与无数修士气息长期侵染所致。寻常功法在此修炼事倍功半，极易走火入魔。
但混沌灵力运转之下，那狂躁的灵气被强行吞噬、碾碎、提纯，化为精纯能量汇入灵根，效率虽比不得灵脉之地，却远超普通修士在此处的修炼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月色己上中天。
笃…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极有规律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肖凡骤然睁眼，眸光锐利如刀！他的禁制未被触发，神识也未曾提前感知到任何靠近的气息！
是谁？皇城司？影杀阁？还是…
他悄无声息地掠至门后，混沌灵力暗蕴掌心，沉声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响起一个苍老而含糊的声音：“客官，是老朽。”
是那个打瞌睡的老掌柜。
肖凡心神电转，缓缓拉开一道门缝。只见老掌柜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粥体呈现一种淡淡的莹白色，散发着奇异的药香，闻之令人神魂一清。
“小店规矩，新客入住，送一碗‘安神粥’。”老掌柜浑浊的眼睛似乎瞥了一眼房内布下的禁制，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慢悠悠道，“看客官风尘仆仆，心神不宁，喝了也好睡个踏实觉。年纪轻轻的，心思太重，容易梦魇。”
肖凡目光落在粥上，破凡灵瞳悄然运转。粥水清澈，药力温和纯净，以他的见识竟一时无法完全分辨所有成分，只知绝非凡品，且对他目前状态大有裨益，无毒无害。
他心中警兆与疑惑更甚。这老掌柜能无视他的禁制悄然出现在门口，又能一眼看出他“心神不宁”…这绝非巧合！
“多谢掌柜。”肖凡接过粥碗，触手温润。
老掌柜咧开嘴，露出稀疏的牙齿，笑了笑：“趁热喝。夜还长着呢。”
说完，也不等肖凡回应，便转过身，背着手，一步一顿地下了楼。那看似老迈的步伐，落在楼梯上，却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肖凡端着那碗温热的安神粥，站在门内，久久未动。
窗外，王都的夜空中，一道隐晦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掠向皇城方向，旋即消失不见。更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荡漾开来，转瞬平复。
夜，的确还很长。
这看似平静的归雁居，这深不可测的老掌柜，这藏龙卧虎、暗流汹涌的王都巨城…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肖凡低头看着碗中莹白的粥，热气氤氲了他冷冽的眉眼。
他轻轻关上门，将一切窥探与风波暂时隔绝在外。
今夜，需借这碗粥，安神定魂。明日，方有精力去应对这王都的…万丈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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