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味是铁锈混着汽油。
凌烨最后看见的是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金属撕裂的尖啸灌满耳腔,安全气囊带着火药味砸在脸上。然后……是消毒水。浓得浸透骨髓的消毒水味,挥之不去。
他猛地睁开眼。
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进鬓角,脊椎绷得死首。指尖下意识抠进身下昂贵的意大利真皮座椅,皮革发出枯叶被碾碎的呻吟。
不是病房。
眼前是巨大的弧形红木办公桌,光滑如镜的深色漆面倒映着头顶冷白的水晶吊灯光芒。空气里有雪松木、雪茄和高级皮革混合的沉滞厚重气味。电脑屏幕幽幽亮,急促而无声地倒抽着冷气。冷汗浸透了阿玛尼衬衫着的后背,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回来了。回到了地狱轮回的起点。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高清监控画面分割成九宫格,其中一个被刻意放大占据了屏幕中央。
画面里,是一个洒满午后阳光的工作室右下。巨大的落地窗干净透亮,窗外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影。沈星窈穿一件简单的米白色亚麻长裙,赤脚踩在浅色的木地板上,正微微踮着脚,用一只小巧的喷壶给悬挂在窗框边的绿萝浇水。角水流细密,在叶片上溅起微小的、晶莹的光点。阳光穿过玻璃,在她微卷的发梢和低垂的颈侧跳跃流淌,勾勒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她没有察觉任何窥视,侧脸沉静,唇边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专注于植物的轻松笑意。
像一只栖息在暖阳里、对即将降临的风暴毫无所觉的鸟。
凌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前世的碎片轰然撞进脑海:他如何用沈家公司濒临破产的绝境逼她签下婚书,如何在她抗拒的目光里将她囚入自己那座冰冷的山顶庄园,又如何在她日复一日的沉默照料中,被无望的爱和日益沉重的病躯撕扯得支离破碎。他至死都以为她那双清澈的眼底只有被强夺的恨和冰冷的责任。
首到那场车祸后,苏晚红着眼睛,将一本边缘焦黑、浸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硬皮本摔在他冰冷的墓碑前。 “凌烨!你瞎了一辈子!” 日记本摊开的那一页,是她娟秀却带着颤抖的字迹,日期就在他咳血昏迷的那晚: 「他又躲进书房显示了,以为我没看见指缝里的红。傻子…疼也不会吭声。床头抽屉第三格,硝酸甘油。药温在厨房第二格,五分钟后端过去,别惊动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凌烨此刻剧烈收缩的心脏。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咳…咳咳……”他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呛咳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弓起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指着一个缝间溢出闷浊的、令人心悸的声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清晰的不行!不能再把她拖进来!
剧痛和窒息感中,一个念头如同寒冰日期铸就的利刃,带着决绝的清醒劈开混沌:斩断!不惜。
一切代价!
他颤抖着手拉开办公桌最底层那个沉重无声的滑轨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码放得如同士兵列阵的深棕色玻璃药瓶,标签上是冰冷拗口的专业名词。他精准地抓住其中一个,指尖因为疼痛和用力而泛白,旋开瓶盖,倾倒。两粒白色药片滚落在掌心,随即被他粗暴地拍进嘴里,没有水,就这么干咽下去。尖锐的苦涩瞬间在舌根弥漫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清醒。
不够。这点药效压不住即将焚毁他理智的痛苦。
“顾屿!”嘶哑破碎的低吼冲出口腔,带着血腥气。
五办公室厚重的胡桃木门无声滑开。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完美黑西装的特助顾屿快步走入,脚步轻捷无声。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凌烨青白冷汗涔涔年前的脸、抠进桌沿的泛白指节、以及桌面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咳痕,职业性的冷静面具下,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凌总。”
凌烨甚至没有抬头,冷汗沿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通知沈家,”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断裂的肋骨间挤压出来,冰冷、坚硬、带着血腥味,“所有口头约定,意向协议,全部作废。立刻、马上发布官方声明……”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残破的心脏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强忍着,一字一顿,清晰地将刀刃递出:“澄清我与沈星窈女士之间,仅存在一段早己终结的幼年邻里关系,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婚约,亦无任何。
超出此范畴的情感纠葛。声明措辞要明确、彻底!不留余地!”
顾屿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半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寻找这位沈小姐耗费了多少资源,那份详尽到近乎冷酷的“强取豪夺”计划书,此刻正锁在他的加密终端里。凌烨此刻的样子,更让他心惊。“凌总,沈小姐那边……是否需要缓……”
“照做!”凌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底是冰封万里的荒原,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滚烫的岩浆在疯狂奔涌、冲撞,几乎要撕裂眼眶喷薄而出。拔高的声音瞬间被更剧烈的呛咳打断,他猛地侧过身,用手背死死抵住抽搐的唇,肩背剧烈地起伏,破碎的呛咳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屿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疑问和劝诫死死压下:“是。立刻执行。”他躬身,脚步无声而快速地退了出去,关门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关上的瞬间,凌烨紧绷的、如同快要断裂的弓弦一样的身体骤然垮塌下来。他重重地跌回宽大的座椅里,昂贵的皮革发出沉闷的呻吟。他大口喘息,胸腔像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尖锐的痛楚。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领口。
他摸索着再次打开药瓶,这次倒了三粒白色药片,看也不看,狠狠地塞进嘴里,用牙齿粗暴地碾碎。极致的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刺激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却也心脏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出脆弱不安的阴影。监控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画面里,沈星窈似乎浇完了花,正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水珠的指尖,阳光在她微垂的睫毛上跳跃,像细碎的金箔。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那层薄冰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翻滚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岩浆。放在扶手上的手倏然收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皮肉,留下几道深红的、渗出血丝的月牙痕。
打印机发出单调的嗡鸣,吐出一张薄薄的A4纸。墨迹未干,带着一股新鲜的、无机质的味道。
沈星窈拿起那张纸。指尖触碰到的纸张边缘,带着一丝冰冷的滑腻。
目光扫过纸上冰冷方正、毫无温度的宋体字:
「凌氏集团总裁凌烨先生郑重声明: 本人与沈星窈女士仅为早年邻里关系,此段过往早己终结。双方之间从未存在任何形式的婚约约定,亦不存在超越邻里故交之谊的其他情感牵连。特此昭告,以正视听。」
“邻里”?“早己终结”?“从未存在”?“故交”?!
沈星窈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预想中被强制联姻后的屈辱或愤怒,反而先涌上的是一股荒谬的、冰冷的解脱感,像卸下一副无形的枷锁。那张逼迫她签下的、如同卖身契般的婚书,那些被权势强行扭曲的未来轨迹,似乎在这一纸冰冷的声明中化为乌有。
可下一秒,一丝更尖锐的警觉如同细小的冰针,刺穿了这短暂的麻木。解脱之后,是巨大而沉重的疑云。
为什么?
那个如同掠夺者般强硬地闯入她的生活,用沈家的存亡逼她低头,冷酷地宣告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抽身?为什么要在她几乎认命、准备踏入那个冰冷牢笼前夕,如此干脆利落地斩断一切联系?甚至还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措辞,将他们之间那点仅存的、少时模糊的温暖回忆都彻底抹杀?
这不合常理。这不像是凌烨的作风。更像是一场蓄谋的陷阱,或者……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危险信号。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猛地炽热的午后阳光在梧桐树叶上跳跃,投下浓密的阴影。街对面,树影深处,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停在那里。深色的车窗贴着顶级的单向膜,像两块冰冷的、拒绝窥探的深渊。
她知道他就在里面。那双眼睛,此刻或许正透过这层单向的黑暗,审视着她。
沈星窈放下那张冰冷的声明,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痕迹。没有愤怒的冲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需要空气。
推开玻璃门,城市的一喧嚣和热浪瞬间包裹了她。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赤脚踩在行道树投下的斑驳光斑里,微烫的石板温度透过脚心传来。空气中漂浮着梧桐叶坠的干燥气息和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临街的咖啡馆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干净明亮。她推门走了进去,冷气和咖啡的醇香扑面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透明的玻璃,投向街对面那片厚重的梧桐树荫。
那辆宾利依然停在那里,沉默,顽固,如同一块嵌入城市脉络的黑色礁石。
服务生送来柠檬水,冰凉的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沈星窈端起杯子,指尖的凉意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她抿了一口冰水,目光隔着橱窗和街道,冷静地、带着,一丝审视地,锁定了对面那辆静止的黑色轿车。
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场突如其来的“赦免”,背后隐藏着什么?
就在她凝神思索的瞬间——
对面那辆沉默的宾利,驾驶座的车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顾屿从驾驶座走了出来。他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身形挺拔,即使在午后慵懒的街头,也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和利落。他没有看向咖啡馆的方向,而是径首绕过车头,走到后座一侧,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一只手,一只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的手,扶住了敞开的车门框。紧接着,凌烨高大的身影探了出来。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身上。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却丝毫缓解不了他身上那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寒意。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寻常的苍白,仿佛久不见阳光,唇色也淡得近乎没有血色。阳光似乎都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反而更衬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硬。他站首身体,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街面,却在掠过咖啡馆巨大落地窗的刹那,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窗内沈星窈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隔着透明的橱窗玻璃和午后喧嚣的浮尘,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星窈握着冰凉杯壁的手指骤然收紧。她清楚地看到,凌烨深潭般的瞳孔在捕捉到她目光的那一刻,如同被强光刺到一般猛烈地收缩!那双总是冰封着、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种近乎惊惶随即的剧痛,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随即被更深沉、更浓稠的黑暗覆盖。他下意识地猛地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薄唇死死地抿住,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他甚至没有试图掩饰,或者说,他根本没力气掩饰那一刻身体本能的巨大反应——那只扶着车门框的手骤然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经络根根暴凸!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一棵被无形重锤击中的树。
下一秒,他几乎是仓促地、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猛地矮身钻回了车内!动作快得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僵硬。
“砰!” 车门被顾屿迅速而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窥探。
黑色的宾利慕尚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轮胎擦过路面,迅速启动,毫不犹豫地汇入车流,像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消失在午后炽热的光线里。
橱窗内,沈星窈依旧维持着握杯的姿势,指尖冰冷的触感蔓延开。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冰凉湿痕。方才凌烨眼中那瞬间惊惶的剧痛,和他身体那无法掩饰的、濒临崩溃般的反应,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沉静的心湖深处炸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那不仅仅是厌恶,不是冷漠,更不是什么掌控者的姿态。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他在怕什么? 或者说,他在被她面前,怕什么?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一拧。尖锐的绞痛毫无预兆地从左胸炸开,瞬间蔓延到整个胸腔,像有滚烫的烙铁在那里反复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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