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的喧嚣被厚重的舱门隔绝，甲板上只剩下海风呼啸的声音和远处海浪拍打船身的低沉轰鸣。冰冷的咸腥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沈星窈脸上残留的香槟热气，也吹不散她心头那团乱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出来。明明亲眼看见他那么急切地拉着赵佳佳离开，明明傅沉洲的话还在耳边……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他撑着吧台时苍白的脸和额角细密的冷汗。他喝得太急了，那么多烈酒灌下去……那个人的胃，早在多年前就没好利索过。
“只是……看一眼。”沈星窈裹紧了肩上单薄的披肩，月白色的裙摆在冰冷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脆弱的蝶。她深吸一口气，凭着模糊的记忆，沿着灯光昏暗的舷梯，朝着他消失的上层甲板方向走去。心跳得有些快，混杂着担忧和自我厌弃的复杂情绪。
越往上走，灯光越暗，人声彻底消失。只有海风灌满耳膜的呼啸，和金属甲板在脚下传来的冰冷触感。她摸索着，转到一处背风的、堆叠着救生艇集装箱的角落阴影里。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
然后，她看到了他。
凌烨并没有和赵佳佳在一起。
高大的身影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蜷缩着坐在阴影最深处的甲板上。昂贵的黑色礼服外套被随意扔在一旁，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他低着头，一手死死按着胃部的位置，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月光勉强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他整个人蜷在那里，像一头被重伤后独自舔舐伤口、却依旧不肯发出呜咽的孤狼。
沈星窈的心猛地一沉，所有关于赵佳佳的猜想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尖锐的心疼。她快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甲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凌烨？”她蹲下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伸出手想去碰触他，“你怎么了？胃痛是不是？赵……赵佳佳呢？她没管你吗？” 她下意识地问出那个名字，试图理解眼前这孤身一人的狼狈。
凌烨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又似乎没有。剧烈的疼痛和酒精的后劲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视野模糊晃动。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反复搅动，冷汗浸透了衬衫后背，黏腻冰冷。恍惚间，他仿佛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清冽的、足以穿透这冰冷海风和胃部灼烧感的淡香。
是幻觉吗？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小半张脸，沈星窈担忧焦急的面容撞入他模糊的视线里。她蹲在他面前，月白色的裙子像降落凡尘的月光，那双总是清亮或带着愤怒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真切的担忧和……心疼？
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滚烫的、酸涩的洪流冲刷而过！连日来拼命压抑的思念、在舞池中看到她与傅沉洲亲密共舞时焚心的嫉妒、被病痛反复折磨的脆弱、以及此刻被她撞破狼狈的恼怒……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他根本没有听清她在问什么赵佳佳。
他只知道，是她。是她追出来了。是她找到了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他。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席卷了残存的理智！
就在沈星窈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
凌烨猛地向前倾倒！
不是虚弱的倒下，而是带着一股近乎凶狠的、不顾一切的力道！他沉重的身躯，带着烈酒的气息和冰冷的汗水，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砸进了沈星窈的怀里，额头重重地撞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呃！”沈星窈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一仰，差点摔倒，只能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环抱住他，才勉强稳住。他的身体滚烫又冰冷，剧烈地颤抖着，急促压抑的喘息喷在她的颈侧，灼热而痛苦。
“凌烨！你……”沈星窈又惊又急，手忙脚乱地想查看他的情况。
然而，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秒，那双滚烫的、带着浓烈威士忌气息的唇，带着一种绝望般的蛮横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捕获了她的唇！
“唔——！”
冰冷的月光下，咸涩的海风中。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的喧嚣被彻底剥离。
只剩下唇上传来的、滚烫到几乎要将她焚毁的触感！带着烈酒的辛辣、痛苦的喘息、和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汹涌到近乎毁灭的……绝望与渴望。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亲吻。
这是一个掠夺。一个标记。一个溺水者在沉没前抓住浮木般孤注一掷的嘶吼！
他的手臂如同烙铁般死死箍住了她的腰，力道大得让她几乎窒息。滚烫的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带着惩罚般的力道吮吸啃噬着她的柔软。咸涩的汗水、酒精的辛辣、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强势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沈星窈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岩浆，又像是被抛进了冰冷的深海。震惊、愤怒、羞耻……无数情绪在胸口炸开！她想推开他，想尖叫，想狠狠甩他一巴掌！
可当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紧贴着自己脸颊的皮肤时，感受到的却是那滚烫温度下无法掩饰的冰冷冷汗，和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因痛苦而带来的细微痉挛。
她的指尖颤抖着，僵在半空。
冰冷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咸腥，呼啸着灌满沈星窈的感官。她僵硬地承受着怀中滚烫的重量和唇上凶狠的掠夺。凌烨的吻毫无章法，带着酒精的辛辣和绝望的蛮横，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吼，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后的本能撕咬。
痛觉最先从被撞疼的肩膀和被箍紧的肋骨处传来，紧接着是被他滚烫唇舌灼伤的刺痛感。震惊过后，汹涌的羞恼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拉着赵佳佳离开后，又这样对她？！
“放开……凌烨你放开我！”她用尽力气偏开头，躲避那令人窒息的吻，声音带着破碎的喘息和愤怒的颤抖。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她和他的唇齿之间。
然而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生了根的铁箍，纹丝不动，甚至收得更紧。他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压抑不住的闷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凶狠地绞杀。他整个人沉重地倚着她，滚烫又冰冷，像一块被痛苦反复淬炼的烙铁。
借着清冷的月光，沈星窈看清了他抵在自己颈侧的脸。浓密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冷汗浸湿了额发，一缕缕贴在冰凉的额角。紧抿的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却在刚才的肆虐中透出一种病态的嫣红。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身体在她怀里无法控制地细微痉挛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她脆弱的心弦。
那些尖锐的愤怒和羞耻，在这副脆弱到极致的狼狈面前，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只剩下无边蔓延的心疼和慌乱。
“凌烨？凌烨你醒醒！”她腾出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他冰冷汗湿的脸颊，试图唤回他的意识，“你是不是胃疼得很厉害？药呢？顾屿在哪？赵佳佳她……”
“别……提她……”一个极其含糊、仿佛从齿缝里挤压出来的气音响在颈窝，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不耐烦的暴躁，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沈星窈一愣。他听到了？而且……他厌恶赵佳佳？那他刚才……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怀中的人似乎被胃部新一轮的剧烈痉挛击中，猛地弓起背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吸气声，额头重重抵在她的锁骨上，滚烫的皮肤隔着薄薄的衣料灼烧着她。
“呃唔……”他整个身体都在抖，抓住她腰侧衣料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惨白，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嵌进她的肌肤。
沈星窈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忘记了所有质问和委屈。什么赵佳佳，什么拉拉扯扯，此刻都变得无关紧要。她只知道他快疼死了！
“凌烨！你撑着点！我带你去找医生！或者找顾屿！”她焦急地环顾西周，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扶起来，可他像一座失去根基的山，纹丝不动，全部的重量都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不……不去……”他含糊地抗拒着，声音虚弱却又带着某种固执的倔强，“别……叫人……”
“你疯了！你会疼死的！”沈星窈又急又气，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她不再试图移动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覆上他死死按压着胃部的位置。
隔着单薄的衬衫，她能感受到手掌下那坚硬肌肉的剧烈痉挛和滚烫的温度。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轻颤，试图用掌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去安抚那翻江倒海的痛楚。
“凌烨……松开一点……让我帮你揉揉……”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哽咽，在他耳边低语，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放松一点……好不好？”
也许是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灼热的痛源，也许是那句带着哭腔的“好不好”像羽毛一样拂过了他混乱的意识之海。箍在她腰间的力道，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一丝缝隙。
沈星窈立刻抓住这丝空隙，纤细冰凉的手指带着无比的耐心和笨拙的温柔，轻轻覆上他隔着衬衫也僵硬如铁的胃部。她用指腹小心翼翼地、顺时针地打着圈，动作生涩而轻柔，一边揉，一边轻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安抚话语。
“没事的……揉揉就好了……” “别怕……我在……” “疼就抓紧我……别忍着……”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颠三倒西，却像一股涓涓细流，浸润着这片被痛苦和酒精烧灼的焦土。
时间在呼啸的海风和沉重的喘息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沈星窈掌心那一点点可怜的温热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痉挛暂时过去，怀中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那沉重的头颅依旧无力地枕着她的锁骨，滚烫的呼吸也依旧灼烫着她颈侧的皮肤，但频率似乎慢了一些，也平稳了一些。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痛苦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却不再是绝望的桎梏，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找到依靠后的本能紧拥。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混合着烈酒、汗水和他本身清冽又霸道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暧昧氛围。
沈星窈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手指机械地在他胃部打着圈，指尖下的僵硬感确实减弱了一点。她低下头，视线落在怀中人紧闭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月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此刻卸去了所有冷硬和防备的病弱，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俊美。沈星窈的心跳，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恐惧和慌乱后，此刻竟奇异地平稳下来，敲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海风似乎也温柔了些许，轻轻撩动着她的发丝和他的额发。
就在这片诡异的、带着痛苦余韵的静谧之中，一个极其沙哑、几乎被海风吹散的低语，伴随着滚烫的气息，模糊地蹭过她的颈侧肌肤。
“……星星……”
沈星窈整个人猛地一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星星。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他呼唤她的昵称。带着少年独有的、霸道又亲昵的占有欲。自从重逢以来，他从未这样叫过她。
此刻，在他意识模糊、被病痛折磨到崩溃的边缘，这个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称呼，竟然如此清晰地、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地，从他唇齿间逸出。
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眼前顿时一片雾气弥漫。
她低下头，看着那张陷入昏沉、毫无防备的俊脸，看着他紧贴着自己的冰冷额头和汗湿的鬓角，看着那只即使昏睡过去依旧固执地抓住她腰侧衣料的手……
甲板的冰冷，远处的喧嚣，赵佳佳的存在……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只有怀中这个人沉重的呼吸，和他无意识间泄露的、那个久违的称呼，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心上。心防的壁垒，在这一刻，无声地、寸寸塌陷。月光无声地洒落，照亮了这片狼藉的角落，也照亮了她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的心疼与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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