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窈背对着沙发椅的方向，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画布上那片热烈的普罗旺斯阳光里。画笔蘸上调好的暖橘色，试图将窗外南城冬日的清冷彻底隔绝。然而，背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搅动着原本宁静的空气。
空气里弥漫着赤豆糖粥温热甜糯的香气，混合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烦躁的暖昧氛围。沈星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粘稠的、带着探究和灼热温度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
她用力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画笔在画布上涂抹得更快更重，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倾泻在色彩里。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是凌烨打开了那个印着“老西季”Logo的朴素保温桶盖子。然后是塑料小勺轻轻碰撞桶壁的声音。他似乎真的开始喝粥了。
沈星窈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喝吧，快点喝完，快点走。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持续了还不到两分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紧接着，是塑料勺掉落在桶壁上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沈星窈的画笔猛地一顿，一大块橘色的颜料突兀地滞留在画布上。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倏然转身。
只见沙发上，凌烨高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着。他不再是刚才那副刻意伪装出的绿茶小狗姿态，而是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覆满了豆大的冷汗！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着自己的左上腹，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惨白！
保温桶歪倒在小茶几上，盖子掀开，里面温热的桂花赤豆糖粥散发出浓郁的甜香，与他此刻惨烈的痛苦形成绝望的对比。
“凌烨？！”沈星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所有的冷漠、疏离、刻意筑起的心墙，在这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摇摇欲坠！画笔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几乎是冲到他面前的。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蹲下身，下意识地就要去碰他死死按压腹部的手臂，“是不是刚才吃粥呛到了？还是……真的胃病犯了？”
凌烨紧闭着眼，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身体因为一波强似一波的绞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轻微颤抖。大量的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黑色高领羊绒衫的领口。他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喘息，根本无法回答。
沈星窈看着他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那只缠着纱布、此刻也被冷汗浸湿的左手无意识地用力攥紧，纱布边缘甚至再次洇出了淡淡的红色……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内疚瞬间攫住了她！
“药……药呢？”沈星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慌乱地看向他，“你身上带胃药了吗？你的助理呢？要不要叫救护车？！”
凌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紧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没……事……缓……缓……”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剧痛硬生生磨出来的。
看着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沈星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所有的狠话，所有的决绝，所有的“再也不可能”，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至此！
“手……手拿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伸手就去掰他死死按在胃部的手，“让我看看位置！”
凌烨的手被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想抵抗，但剧痛带来的虚弱让他无力抗衡。沈星窈用尽全力掰开了他那只仿佛焊死在腹部的右手。
触手一片冰冷潮湿的布料下，是坚硬紧绷如同石块的肌肉！整个左中上腹区域，隔着羊绒衫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痉挛和鼓胀！
沈星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什么避讳和疏离。她将双手掌心相对用力搓热，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他敞开的羊绒衫下摆探了进去！
掌心下，是他紧实却冰冷的小腹皮肤，此刻却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变得异常僵硬和灼热！胃所在的区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伴随着他痛苦的喘息而剧烈地起伏、收紧！
沈星窈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了！她不再说话，也忘了那些所谓的界限。她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中偶然学过的、缓解胃痉挛的手法知识，将温热的手掌紧紧贴在他紧绷灼热的胃部肌肤上。
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和僵硬，但很快找到了节奏。掌心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温柔的力道，开始沿着一个方向，轻轻地、缓慢地、一圈一圈地按揉。
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那顽固的痉挛和抵抗。每一次按下，都能感觉到凌烨身体的剧烈震颤和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她按揉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沈星窈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忽略那灼人的体温和紧密的肌肤相触带来的强烈异样感，也忽略掉他压抑的痛哼声带来的心颤。她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掌心的动作上，努力放柔力道，寻找最能缓解痉挛的节奏。
她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鼻息因为专注和紧张而微微急促。 阳光透过高窗，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拉长。 空气里只剩下他沉重的、痛苦的喘息声，和她小心翼翼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揉按声。 松节油的气味，糖粥的甜香，他冷汗的气息，和她身上淡淡的颜料味道，在无声的痛苦与笨拙的抚慰中奇异交融。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久。
沈星窈掌下那坚硬如石的痉挛块，在持续不断的、带着温热力量的揉按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凌烨那沉重而破碎的喘息声，渐渐平缓了一些。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身体那种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也减弱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淋漓，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剧痛感，似乎终于退潮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被剧痛折磨得有些失焦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入了近在咫尺的、沈星窈满是担忧和汗水的脸。
她的双手还停留在他衣衫之下，掌心紧紧贴着他残余着痉挛悸动的胃部。她的眼神不再冰冷疏离，而是充满了未散的惊悸和一种真实的、笨拙的关切。
凌烨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流狠狠击中。比那碗糖粥更温热，比他想象中任何靠近都要美好千万倍。
他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喉咙因为刚才的痛楚和压抑而干涩发紧，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缠着纱布、此刻也因冷汗而微湿的左手。
那只带着伤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小心翼翼的力量，轻轻地、带着点颤抖地，覆盖在了沈星窈按在他胃部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滚烫得吓人。 沈星窈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做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凌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磁性。他微微收紧包裹着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挽留。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的脆弱褪去，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认真和……恳求。
“星窈……”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和残余的暖意： “我错了。” “我知道……以前的每一次离开……都伤了你……” “瑞士……是迫不得己……我必须去……” “我……不想再骗你……但有些事……现在还……”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似乎在对抗着某种剧烈的情绪和身体的虚弱，眼神灼热而专注： “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就好……” “让我……重新追你……” “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 “我保证……” “绝不……再放开你的手……” “也……”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承诺，眼神里的执着却如同磐石： “绝不……再消失……”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星窈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剧烈而混乱的涟漪。 掌下是他滚烫的手掌和残留着痉挛悸动的胃部肌肤。 眼前是他苍白虚弱却又执着得近乎偏执的眼神。 空气中弥漫着糖粥的甜香、他的冷汗气息和她掌心残留的颜料味道……
那堵被反复加固的冰墙，在这一刻，在他真实的痛苦和近乎卑微的恳求面前，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却清晰存在的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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