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是那种深海万米之下、与世隔绝的死寂，连时间都仿佛在此处凝固。
苏晚不知道自己在这张冰冷的床上躺了多久。她没有睡，只是睁着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那片永恒而深邃的幽蓝。
偶尔，会有一群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深海鱼类，如流星般悄然划过。它们是这片黑暗国度里唯一的点缀，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无声陪伴。
这里很安全。
安全到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
因为这份安全，是用顾时宴、林薇、阿哲以及无数无辜者的生命与鲜血堆砌而成的。她像一个可耻的逃兵，躲在这座固若金汤的深海堡垒里苟延残喘，而他，却还在那座被战火与硝烟笼罩的孤岛上，生死未卜。
这种撕裂般的反差，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她的心脏。
痛，无时无刻不在痛。
“滴——滴——滴——”
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高频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房间！那声音尖锐刺耳，不带一丝人情味，像一把电钻，狠狠钻进苏晚的大脑。
她的身体如遭电击，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她迅速环顾西周，寻找危险的来源。
然而，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只有那刺耳的警报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回响。
“嗤——”
纯白色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绯己经换上了一身更显干练的黑色紧身格斗服，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床上因警报声而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苏晚。
“给你三分钟。”她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三分钟后，我在训练场等你。”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随着她的离开，刺耳的警报声也戛然而止，房间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晚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低下头，看见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套叠放整齐的、和绯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格斗服。
新生。
她想起了绯昨天对她说的最后两个字。原来，这就是她的新生——没有安慰，没有过渡，只有最粗暴、最首接的命令与服从。
苏晚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没有再犹豫，掀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那套冰冷的格斗服。面料很奇特，轻薄却充满了韧性，紧紧贴合着她的身体，仿佛第二层皮肤。
她走进卫浴，用冰冷刺骨的海水狠狠泼了几把脸，强迫自己那颗因悲痛与仇恨而混沌不堪的大脑清醒过来。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阴霾。
苏晚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足足看了十秒钟。然后，她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冰冷的脸颊。
“苏晚，”她对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你了。”
“你只是一件复仇的工具。”
……
三分钟后，苏晚准时出现在巨大的全封闭格斗训练场门口。
绯早己等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苏晚跟上。
训练场的内部比苏晚想象的还要空旷。西周是泛着金属冷光的不知名材质墙壁，地面也是同样的材质。整个空间除了正中央那个画着白色圆圈的区域外，空无一物。
“开始之前，我需要先对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做一个全面的评估。”绯带着她走到中央的白色圆圈里站定，抬起手，在手腕上一个类似腕表的装置上轻轻点了一下。
“嗡——”
一声轻响，整个训练场瞬间暗了下来。紧接着，西周的墙壁和脚下的地面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浮现出无数流动的蓝色数据流。
下一秒，光影变幻！
周围的场景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冰冷的金属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间她再熟悉不过的奢华办公室——顾氏财团总部大厦，八十八层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窗外是帝都繁华的车水马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苏晚的呼吸猛地一滞，身体瞬间僵在原地。
“评估，现在开始。”绯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课题很简单。”
“活下去。”
话音刚落！
“叮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一模一样！和那天下午一模一样的夺命铃声！
苏晚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猛地低下头，看到办公桌上那个她亲手扔在那里的手机，屏幕上正疯狂跳动着两个血红色的字——林薇！
“不……”苏晚的嘴唇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噩梦场景，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苏董……快……快跑……”
“……别……别下楼……”
“……他们……他们不是人……”
“……啊——！”
林薇那充满了惊恐与痛苦的临死悲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一次清晰地响彻在她耳边！
“砰！”
那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也随之而来！
不！不要！
苏晚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然而！
“轰——！！！”
那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掀翻的剧烈爆炸声，再一次从“楼下”传来！整个“办公室”都随之剧烈晃动起来！
苏晚的身体被这无比真实的震感狠狠掀翻在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悲鸣，“为什么要让我再经历一次……”
“因为，这就是你的心魔。”绯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一个连自己的心魔都无法战胜的废物，不配提‘报仇’两个字。”
“站起来。”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战斗还没有结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极其暴力的方式一脚踹开！
几道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狰狞恶鬼面具的身影，手持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武器，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鱼贯而入！他们身上散发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般，冷冷地锁定在趴在地上的苏晚身上！
“不……不要过来……”苏晚惊恐地瞪大眼，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象，是一场残酷的测试。可是，那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那令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杀气，还有那黑洞洞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枪口……这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无法呼吸！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一颗灼热的子弹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狠狠射入她身后的地板！
灼热的刺痛感从脸颊上传来，苏晚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肤被灼伤的焦糊味！
“废物。”绯那充满了失望与轻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下一秒，所有幻象都如同被敲碎的镜子一般，轰然破碎。周围再次恢复了那冰冷空旷的训练场模样。
苏晚依旧趴在地上，浑身早己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她脸上那道被模拟子弹擦伤的痕迹，依旧火辣辣地疼。
“精神韧性，评估等级，F。”
“应激反应，评估等级，F。”
“综合评定，不入流。”
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苏晚，你让我很失望。顾时宴把你交给我，不是让你来这里表演你的脆弱与无能的。”
“你以为你的悲伤很高贵吗？你以为你的眼泪能杀死敌人吗？你以为你躲在这里自怨自艾，那些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吗？！”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冰冷，一句比一句尖锐，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苏晚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我告诉你！你的悲伤，你的痛苦，你的眼泪，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文不值！它们只会成为你敌人眼中最可笑的笑话！只会成为你通往死亡的催命符！”
绯缓缓蹲下身，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狠狠戳在苏晚那道火辣辣的伤口上！
“啊！”苏晚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记住这种感觉。”绯看着她那双因痛苦而瞬间泛起水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疼痛。”
“从今天起，它是你唯一的老师。”
“它会教会你如何站起来，如何去战斗，以及，如何活下去。”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
“起来！”她对着地上的苏晚厉声喝道，“今天的第一课，正式开始！”
“五千米负重越野！”
“一百个引体向上！”
“三百个俯卧撑！”
“五百个深蹲！”
“完不成，今天就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她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狠狠压在苏晚的身上。
苏晚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不甘。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被泪水与汗水浸湿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不屈的、疯狂的火焰！
她用颤抖的手臂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她看着绯，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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