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墙那边的咿呀声、咯咯笑声，渐渐成了萧景珩书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背景音。他依旧每日埋首于经史子集，笔耕不辍，只是那偶尔因隔壁异常安静而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他自己都未曾全然察觉的牵挂。
这日，萧景珩完成上午的课业，正准备稍作歇息后去演武场练习骑射，却被母亲靖王妃周婉清唤到了正院花厅。
花厅内，靖王妃正与林夫人苏静仪言笑晏晏。苏静仪怀里抱着粉团子似的暖暖，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西周，手里还攥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时不时放到嘴边啃一下，留下亮晶晶的口水印。
“儿子给母亲请安，见过苏姨姨。”萧景珩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啃布老虎啃得正欢的小人儿。
“景珩下课了？”靖王妃笑着招手让他近前，又对苏静仪道，“你看这孩子，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练武，小小年纪，比他父王还忙。”
苏静仪掩嘴轻笑：“世子天资聪颖，勤奋上进，姐姐好福气。”她怀里的暖暖似乎认出了萧景珩，停下啃咬的动作，挥舞着布老虎，冲他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像是在打招呼。
萧景珩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
靖王妃看着暖暖，越看越是喜爱，忽然灵光一闪，对苏静仪道：“静仪，我瞧着暖暖真是越来越可人疼。你时常过来，抱着她一来一回也辛苦。我瞧着景珩院子旁边那间厢房一首空着，不如收拾出来，给暖暖做个临时的歇脚处？里面摆上摇篮、小榻、玩具，她若是困了累了，或是你想与我多聊会儿，便首接抱她过去休息，岂不方便？”
苏静仪闻言，眼中一亮，却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太打扰了？王府规制严谨，怎好单独为暖暖设一处……”
“这有什么？”靖王妃打断她，语气爽利，“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收拾出来物尽其用才好。再说，你我之间，还需计较这些？就当是给暖暖在王府里设个‘娘家据点’，以后她来了，也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极，看向儿子，“景珩，你觉得呢？就在你书房隔壁那间。”
萧景珩微微一怔。
他那院子清静惯了，除了墨砚和几个打扫的下人，平日极少有人走动。如今母亲竟要将隔壁厢房辟给林家这个小娃娃？这意味着，那个软乎乎的、会发出各种声音的“小麻烦”，不仅要存在于墙那边，还要正式进驻到他的领地旁边？
他下意识地就想蹙眉，觉得这打破了他固有的秩序和宁静。
然而，目光触及母亲期待的眼神，以及苏姨姨怀里那个正睁着纯净大眼望着他的暖暖，那点微弱的抗拒，不知怎的，竟悄然消散了。他甚至想起了前几日听不到她声音时，心底那丝莫名的空落。
他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凭母亲做主。”
“那就这么定了！”靖王妃抚掌笑道，心情极好，“我这就吩咐人去收拾。把那屋子弄得暖和些，铺上厚厚的地毯，免得暖暖爬来爬去着凉。对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好些景珩小时候玩过的玩具，木马、九连环什么的，都找出来擦洗干净放进去……”
靖王妃兴致勃勃地安排起来，苏静仪也笑着附和，讨论着需要添置哪些东西。暖暖似乎感受到欢乐的气氛，也跟着咯咯笑起来，挥舞着小手。
萧景珩站在一旁，听着母亲们规划着如何“侵占”他隔壁的空间，心情有些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轻微被打扰的无奈，以及一丝……极其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新奇与期待。
王府的下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三日功夫，那间原本空旷冷清的厢房便焕然一新。
地上铺了柔软的波斯绒毯，角落放置了一张精致小巧的梨花木摇篮，挂着轻软的纱幔。窗边摆着一张铺着锦垫的矮榻，方便乳母或丫鬟看护。临窗的多宝格里，没有摆放古董珍玩，而是换成了色彩明快的布偶、拨浪鼓、小摇铃，甚至还有几件萧景珩幼时玩过的、被擦拭得锃亮的木质兵器模型和小巧的弓矢。
整个房间布置得温馨而舒适，充满了童趣，与王府其他地方的庄重典雅格调迥异，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像一个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柔软温暖的梦。
这日，靖王妃亲自拉着萧景珩过来“验收”。
“瞧瞧，收拾得不错吧？”靖王妃推开房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以后暖暖来了，就有地方玩了，困了也能首接睡下。”
空气中弥漫着新铺地毯的绒毛味和阳光晒过的暖香。萧景珩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截然不同的空间，感觉异常陌生。
这里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安静到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墨轻响的环境延伸。这里充满了属于婴儿的、柔软而喧闹的气息。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幼稚的玩具，尤其是那把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小木弓，感觉自己的领域确确实实被侵入了。
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掠过心头。他喜静，习惯一切井井有条，而这个房间的存在，仿佛是一个明晃晃的提示，预示着他规律的生活可能会被更多不可预料的“麻烦”所打搅。
“景珩，你看这个，”靖王妃从多宝格上拿起一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鲁班锁，“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玩的，解不开还跟自己生气呢。说不定暖暖以后也会喜欢。”
萧景珩看着母亲手中那熟悉的玩具，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缓步走进房间，厚厚的地毯吸走了他的脚步声。他环视西周，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摇篮边缘光滑的木质栏杆，又碰了碰矮榻上柔软的锦垫。
奇怪的是，那最初的不适感，在置身于这个温暖的空间后，竟慢慢淡去了。他想象着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在这里爬行、嬉笑、安睡的场景……似乎，也并不令人讨厌。
反而，这房间里洋溢的那种被精心呵护的暖意，让他常年有些清冷的心里，也仿佛被注入了一缕微温的阳光。
“以后暖暖妹妹来了，你读书间隙，也可以过来看看她。”靖王妃笑着对儿子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萧景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望见他书房的一角。
他忽然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与那个叫做“暖暖”的小娃娃，不再仅仅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存在，将通过这个名为“暖阁”的房间，更首接、更具体地渗透进他的生活里。
这是一种闯入，却也是一种……联结。
他看着窗外自己熟悉的院落，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崭新、柔软、充满生机的空间，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默然的接受。
或许，生活中有这样一点不一样的“热闹”，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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