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及冠礼后，林暖暖觉得自己看萧景珩的眼神，似乎总有些不一样了。那份自幼便存在的依赖和亲近里，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涩和专注。她会不自觉地留意他的言行，也会因小桃的打趣而脸红心跳，心底那株名为“情愫”的幼苗，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滋长。
这日，京城素有才名的安国公府大小姐下帖，邀请一众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与贵女过府，举办一场初夏诗会。帖子上特意注明了“以文会友，不拘一格”，既是年轻一辈的交际，也暗含了些许相看的意思。林暖暖和萧景珩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收到帖子时，暖暖正对着一本诗选集发愁。她虽也读书识字，但于诗词一道上着实算不上精通，往日里更有萧景珩从旁讲解甚至“代劳”，此刻想着要独自面对，不免有些怯场。
林夫人看出女儿的犹豫，笑着安抚：“无妨，就是去凑个热闹，见识一番。咱们暖暖性子好，模样俏，不必与那些专攻诗词的才女们比较。”话虽如此，她还是细细为女儿挑选了赴会的衣裙首饰——一套水绿色的轻罗襦裙，配以同色系珠花，清新灵动的颜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眼若秋水。
赴会那日，马车行至安国公府门前，己闻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府内花园亭台水榭错落，早己布置妥当，宾客云集，衣香鬓影。暖暖一下车，目光便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不用费力，她便看到了萧景珩。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正与几位相熟的世家公子站在一株花树下交谈。明明周遭皆是出色人物，他却仿佛自带清辉，总能让人一眼便注意到。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她短暂交汇。暖暖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睫，假装整理并不存在的裙摆褶皱。
安国公大小姐李芷柔亲自迎了上来，她今日一身鹅黄衣裙，妆容精致，举止得体，是京中有名的才貌双全的贵女。她笑着与暖暖寒暄了几句，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萧景珩的方向。
诗会正式开始，众人移步至临水的敞轩。轩内布置风雅，案几上备齐了笔墨纸砚并时令瓜果茶点。作为东道主，李芷柔率先吟了一首咏夏荷的诗，辞藻清丽，意境也不错，引来一片称赞。
暖暖安静地坐在相熟的手帕交旁边，小口吃着精致的荷花酥，听着众人或吟诵或点评，只觉得那些之乎者也、典故辞藻听得人头昏脑胀。她偷偷瞄向萧景珩，他坐在男子那边，神色清淡，并未主动开口，只在有人问及他意见时，才简略点评一二，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显出其深厚底蕴。
几轮过后，气氛愈加热络。李芷柔盈盈起身，手持团扇，款步走至萧景珩案前，微微屈膝一礼，声音柔美：“久闻世子殿下才学过人，芷柔日前偶得一句‘风拂芰荷动，露凝莲子清’，苦思良久，未能得了下句，不知可否请世子殿下指点一二，补全此诗？”
此言一出，敞轩内静了片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李大小姐此举，请教诗作是假，借机与这位新晋加冠、风头正盛的靖王世子搭话，甚至……隐隐显露倾慕之意，才是真。
暖暖捏着点心的手顿住了，看着那位李小姐站在萧景珩面前，身姿优美，笑容得体，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待。她的心口莫名地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那日及冠礼上，那些投向景哥哥的、带着倾慕的目光，此刻似乎凝聚成了实质，落在了那位才貌双全的李小姐身上。
萧景珩抬眸，看了李芷柔一眼，神色依旧平淡，并未因对方的特意请教和出众容貌而有丝毫波动。他略一沉吟，开口道：“李小姐过誉。此句清雅，描摹细致。对仗或可考虑‘月移竹影碎，鱼戏水痕圆’。”
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玉石相击，只是纯粹地应对诗作，补全了对句，工整且有意境，却并无半点多余的情绪，甚至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月移竹影碎，鱼戏水痕圆……”李芷柔轻声重复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掩去，复又笑道，“世子大才，此句甚妙，意境瞬间开阔了许多。芷柔受教了。”她再次施礼，仪态无可挑剔，这才款款回到自己的座位。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笑语，似乎将这小小的插曲轻轻带过。
然而，暖暖却注意到，在李芷柔转身离开的瞬间，萧景珩的目光便极其自然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到她正捏着半块荷花酥，微微鼓着腮帮子，眼神有些放空，似乎还在消化刚才那句诗，又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微微走神。那模样，娇憨依旧，却因那份不自觉的懵懂和细微的闷闷不乐，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却瞬间柔和了他周身清冷的气息。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柔和，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是否无聊，是否需要他过去。
暖暖正巧抬起眼，撞入了那片深邃却此刻蕴着微光的眼眸中。他……在看自己？不是在点评诗词，也不是在应对李小姐，而是在……看她？
为什么？
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呆了吗？还是嘴角沾了点心渣？
暖暖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红了，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嘴角，慌忙低下头去，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加速起来。那点因李小姐主动搭话而产生的细微郁闷，竟奇异地被他这无声的一瞥驱散了大半。
他好像……并没有很在意那位才貌双全的李小姐。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悄悄冒起几个小小的、欢快的泡泡。
诗会仍在继续，才子佳人们吟咏唱和，气氛融洽。暖暖重新拿起一块新的荷花酥，小口吃着，觉得这点心似乎比刚才更甜了一些。她不再去关注那些复杂的诗词，也不再刻意去看萧景珩，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偶尔，那道清淡却专注的视线，会再次掠过她所在的方向。
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自涌动的暖流，无人知晓，却己悄然改变了水底的温度。
暗流涌动的是他人的心思与试探，而他们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关注，才是真正恒定不变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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