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墨汁事件”后，林暖暖似乎更加黏着萧景珩了。或许是因为那次闯祸后未被严厉斥责，反而得到了无声的纵容，让她潜意识里觉得，景哥哥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最可以让她肆无忌惮的港湾。当然，三岁小娃的脑子里还想不了这么深奥，她只是本能地更愿意待在他身边。
于是，萧景珩发现，他的小尾巴升级了，从不请自来的“点心掠夺者”，变成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小小“干扰源”。
每当他在书案后铺开宣纸，准备静心练字时，那个穿着裙衫的小团子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扒着门框，探进半个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怯生生地扫视一圈——主要是观察景哥哥的脸色，确认没有“秋后算账”的迹象后，便会立刻扬起一个甜甜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然后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进来。
她如今己不再满足于仅仅蹲守在小几旁吃点心了。她会自己吭哧吭哧地爬到窗边那张专门为她准备的软榻上，上面堆着靖王妃命人准备的各式小玩意儿：布老虎、九连环、小巧的鲁班锁，还有几本图画鲜艳的启蒙画册。
萧景珩悬腕运笔，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挺拔的筋骨。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软榻那边传来的细微响动。
“咔哒…咔哒…” 那是九连环被笨拙地拨弄又解不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变成窸窸窣窣翻动书页的动静。
接着，可能是一声小小的、挫败的叹息，或者是对着画册上的大老虎模仿一声自以为凶猛、实则奶声奶气的“嗷呜~”。
萧景珩的笔锋偶尔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试图忽略那小小的噪音源，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笔下的字迹上。但很奇怪，他的耳朵似乎总是能自动捕捉到那边的动静。当她异常安静时，他反而会下意识地抬眸瞥一眼，确认那小团子是不是又睡着了或者正在酝酿什么新的“破坏行动”。
有时，暖暖玩腻了玩具，便会光着脚丫从榻上溜下来，踮着脚尖，像只偷溜进屋的小猫，悄默声地凑到书案边。她不敢再碰那些墨啊砚的，只是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着萧景珩正在临摹的字帖上某个复杂的字，或者摊开在一旁的舆图上的某个图案，奶声奶气地问：“景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萧景珩通常不会立刻回答。他会写完正在写的那一笔，或者看完正在看的那一行，然后才放下笔，目光顺着她的小手指看去，用尽可能简洁易懂的语言解释：“这是一个‘山’字。”或者：“那里画的是河流。”
暖暖便会“哦——”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小脑袋，然后继续盯着看，仿佛真能从那些墨迹里看出花来。她站得累了，甚至会下意识地将小身子靠在书案边缘，或者干脆伸出小手抓住萧景珩的衣袍一角，把自己半挂在他身上，仿佛这样能借到些力气。
萧景珩对此从最初的微微蹙眉，到后来的无奈接受，最终演变成一种近乎麻木的习惯。他甚至能一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一边继续运笔如飞，只是动作幅度会下意识地减小，以免带动衣料晃到她。
这种“干扰”在白天尚且能够忍受，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竟有向夜晚蔓延的趋势。
起因是某日林夫人带着暖暖在王府用了晚膳，因与靖王妃聊得投契，时辰稍晚，便索性歇在了暖暖的专属暖阁里。
到了就寝时分，乳母照例哄暖暖睡觉，小丫头却不知怎的，格外精神，翻来覆去就是不肯闭眼。乳母又是唱小调又是轻拍，效果甚微。
暖暖睁着大眼睛望着床顶的纱帐，忽然小声说：“想听故事……”
乳母愣了愣，府里的嬷嬷倒是常给小姐讲些简单的童谣或神话片段，但这会儿深更半夜的，去哪里现找故事？她只好搜肠刮肚地说了几个老生常谈的，什么“小马过河”、“龟兔赛跑”。
暖暖听着，却嘟起了小嘴：“不要听这个……要听、听新的！”
乳母犯了难。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暖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寝衣就要往外溜：“去找景哥哥！景哥哥讲故事！”
乳母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哎哟我的小姐，这可使不得！这么晚了，世子爷定然己经歇下了，怎能去打扰？”
暖暖却不依，她认准了的事情，尤其是困倦时带着点小脾气，格外执拗。她觉得景哥哥什么都懂，看的书那么多，肯定藏着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她扭着小身子就要下床，眼圈也开始泛红，大有“不答应就哭给你们看”的架势。
乳母和小桃面面相觑，束手无策。闹出的细微动静惊动了隔壁院子的萧景珩。他刚温完书，正准备歇息，听到隐约的哭闹声似乎是从暖阁方向传来，便皱了皱眉，吩咐墨砚：“去看看怎么回事。”
作者“芋涡”推荐阅读《世子的掌心娇：青梅她又甜又撩》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墨砚去而复返，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禀报道：“世子爷，是林家小姐……不肯睡，吵着、吵着要听您给她讲故事呢……”
“……”萧景珩闻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讲故事？他？他自三岁启蒙后，接触的都是经史子集、兵法策论，何曾看过什么孩童的故事书？更别提讲了。
他本想说“胡闹”，让墨砚去传话，让乳母好生哄着。但话未出口，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日小丫头埋在他腿间压抑的呜咽，还有那颗带着墨痕和体温的桂花糖……
最终，萧景珩还是起身，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上，走出了书房。
暖阁内，暖暖正扁着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看到萧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泪珠瞬间就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和明亮的光彩。
“景哥哥！”她欢呼一声，张开手臂就要扑过来，被乳母急忙抱住。
萧景珩走到床前，看着只穿着雪白寝衣、散着柔软头发、眼睛亮晶晶望着自己的小团子，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听不出情绪：“为何还不睡？”
“暖暖想听故事……”暖暖小声要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乳母讲的故事不好听……景哥哥讲！”
萧景珩沉默了一下。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似乎只有《论语》、《孟子》或者《孙子兵法》……这些显然不适合。
他看着暖暖充满期待的眼神，那眼神纯净得不容拒绝。他暗自叹了口气，在乳母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尝试性地、干巴巴地开口：“从前……有一座山。”
暖暖眨巴着眼，等着下文。
“山里……有很多树。”萧景珩艰难地续接。
“然后呢？”暖暖追问。
“然后……没有了。”萧景珩实在编不下去了。
暖暖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眼看那小嘴又要瘪起来。
萧景珩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棘手。他揉了揉眉心，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昨日先生讲解《诗经》时提到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虽是说爱情，但里面描绘的鸟儿、沙洲、水草，或许能勉强充数？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内容总算具体了些：“有一种水鸟，名叫雎鸠，它们喜欢在河中的小洲上鸣叫，声音是‘关关’的……”
他尽量剔除那些情爱隐喻，只描绘自然景象。暖暖果然被吸引了，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水鸟长什么样子？小洲又是什么？”
萧景珩便凭着记忆和想象，尽量描述。他本不善言辞，但被暖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逼着，竟也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虽然故事性几乎没有，但对他而言，己是极大的突破。
不知过了多久，暖暖的提问声渐渐稀疏，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她握着萧景珩的一根手指，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沉沉睡去。
萧景珩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轻轻抽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然而，自那晚之后，“景哥哥讲故事”仿佛成了一个必须履行的睡前仪式。
只要暖暖宿在王府，到了时辰，她便会在暖阁里眼巴巴地等着。若是萧景珩来得稍晚些，她也不会大哭大闹，只是会让小桃或乳母一趟趟地去书房“提醒”他——“小姐问世子爷忙完了吗？”“小姐说她就听一个短的……”
萧景珩从最初的极度不适应和搜肠刮肚，到后来，竟也开始下意识地留意起那些可能适合改编成睡前小故事的典籍内容。他甚至默许了墨砚去市集上搜罗一些有趣的民间传说或志怪话本，自己先快速浏览一遍，剔除掉不合适的内容，再在脑中重新组织语言。
于是，靖王府尊贵的世子爷，夜间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行程——去暖阁充当“睡前故事先生”。
他依旧话不多，语气也谈不上多么生动活泼，但他讲述的内容却渐渐丰富起来，从山川河流、花鸟虫鱼，到一些精简过的、充满智慧的历史小典故或志怪传奇。
暖暖总是听得极其认真，有时还会提出些天真又古怪的问题，让萧景珩时常哑然，只得含糊带过或干脆说“下次再讲”。
烛光柔和，笼罩着榻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认真地、略显笨拙地讲述，一个专注地、满怀依赖地倾听。窗外月色宁静，蝉鸣渐息，只剩下少年清冽平稳的嗓音，和女孩偶尔发出的、表示惊奇或满足的细微气音。
萧景珩的生活规律，似乎又一次被这个小麻烦精成功地凿开了一个口子。而他，在最初的无奈和被迫之后，看着那听着故事心满意足沉入梦乡的小脸，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竟也奇异地变得柔软而平静起来。
这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暖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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