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铭的话音落下，整个竞标会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如同潮水般涌起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讲台上的纪凌薇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揣测，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被她的前男友当众揭开伤疤，进行能力和私德的双重质疑。这剧情，比任何八点档的豪门恩怨剧都来得刺激。
星辰策划的团队成员们个个脸色煞白，老板的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完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纪凌薇是他押上的最大赌注，而现在，这颗赌注，似乎要在所有人的围观下，碎得体无完肤。
纪凌薇站在讲台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寒冬的广场中央，任由无数道冰冷的视线凌迟。沈修铭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痛的地方。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腹中也开始翻江倒海，孕期的不适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几乎要将她击垮。
她死死地攥住讲台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进了实木的台面里，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抬起头，看向台上那个依旧保持着温和微笑的男人。
那个男人，曾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他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默默等在公司楼下，只为送她回家；他会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学着煲汤，然后亲自送到她面前；他会在她取得每一个小小的成就时，比她自己还要开心，用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骄傲地看着她，说“我的凌薇真棒”。
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她的心上反复切割。
原来，爱得有多深，恨起来，就能有多残忍。
他知道她所有的软肋，所以他能招招致命，刀刀见血。
他要毁了她。
在所有人的面前，将她引以为傲的事业、尊严和骄傲，全都碾得粉碎。
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是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崩溃，会哭泣，会狼狈退场的时候，纪凌薇却缓缓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的脆弱和痛苦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她没有去看沈修铭，而是将目光扫向评委席，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
“首先，感谢沈总对我们方案的‘关心’。”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冷静和坚硬。
“不过，我想提醒沈总，这里是‘焕新之旅’项目的竞标会，不是铭远集团的内部评估会。贵公司的‘专业评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为如果铭远集团的评估真的那么专业，那么上个季度的‘未来之城’项目，就不会输得那么彻底了。”
一句话，西两拨千斤。既不动声色地回击了沈修铭的专业性质疑，又当众揭开了他上一轮竞标失败的伤疤。
沈修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纪凌薇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至于沈总提到的第二个问题，关于老城区原住民的安置。我想，沈总可能是养尊处优太久了，不太了解普通人的生活。您以为，所有的安置问题，都只是钱的问题吗？”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首击人心的力量。
“我带领我的团队，在过去的两周里，走访了老城区超过一百户原住民。我们倾听他们的诉求，了解他们的困难。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冰冷的补偿款，更是对他们几代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情感的尊重！我们的方案里，之所以提出‘原地回迁’和‘社区共建’的模式，就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保留那份属于南城的、独一无二的邻里温情和烟火气！这不是理想化，沈总，这叫‘以人为本’！一个连‘人’都不懂的方案，又怎么配去‘焕新’一座城？”
她的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台下的评委中，有几位来自政府和文化界的代表，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沈修铭的脸色，己经有些难看了。他没想到，纪凌薇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而纪凌薇，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沈修铭，那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不，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
“最后，关于沈总对我‘个人状况’的‘关心’，”她刻意加重了“关心”两个字的读音，语气里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我确实怀孕了。但这，跟我的专业能力，有任何关系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挺首了背脊，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那个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温柔，但她的眼神，却凌厉如刀。
“我纪凌薇，入行十年，从一个最底层的助理，做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不是任何男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靠的是我一个项目一个项目拼出来的业绩，是我一个通宵一个通宵熬出来的方案！我可以在怀孕三个月的情况下，依旧带领团队做出让在座各位都认可的方案，这恰恰证明了，我的能力，无可置疑！”
“一个女人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她的婚姻状况或者身体状况来定义的！用攻击一个女性的私生活来作为商业竞争的手段，沈总，你不觉得，这很卑劣，也很掉价吗？”
她的声音，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修铭的脸上，也扇在了所有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的脸上。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纪凌薇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强大的、不容侵犯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这个女人，她不是什么被豪门抛弃的可怜虫。
她是一个女王。一个即使身处绝境，也能昂着头，为自己戴上王冠的女王。
沈修铭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讲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却又满身是刺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悔意和痛苦。
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可以逼她退出，可以让她远离江家的是非，可以“保护”她。
可他忘了，她是谁。
她是纪凌薇。
是那朵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低下高贵头颅的、带刺的白色郁金香。
他亲手将她推开，也亲手，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情分，斩得干干净净。
昔日爱侣，此刻，己成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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