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黑暗而憋闷。
纪凌薇蜷缩在几个巨大的竹筐搭成的狭小空间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动物。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外面那些男人粗声粗气的说话声。
“停车！熄火！下来接受检查！”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纪凌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王大叔那带着几分谄媚和紧张的声音传来，“我这就是一车蔬菜，还能有啥违禁品不成？”
“少废话！让你下来就下来！”另一个更粗暴的声音吼道。
接着，是车门被打开，王大叔下车的声音。
“车上拉的什么？”
“就……就是些西红柿、黄瓜，自家地里种的，拉到徽州去卖的。”
“打开车厢，我们要检查。”
“哎哟，同志，这……这都装得好好的，这一打开，再装回去，可费老鼻子劲了。再说，这一颠簸，菜都得颠坏了，我还咋卖啊？”王大叔似乎在极力地争辩着。
纪凌薇在黑暗中，紧张得手心全都是汗。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让你打开就打开！哪儿那么多废话！”那个粗暴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告诉你，我们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女人！你要是敢窝藏她，罪过可就大了！”
“哪儿能啊！哪儿能啊！”王大叔连忙说道，“我这就是个糟老头子，哪儿有那胆子啊！再说了，我这一路过来，连个女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啊。”
外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纪凌薇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甚至己经做好了，一旦被发现，就立刻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几秒钟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看他这熊样，也不像。让他过去吧。下一个！”
“好嘞！谢谢同志！谢谢同志！”王大叔如蒙大赦般地，连连道谢。
很快，车门被关上，引擎重新发动。
货车，缓缓地，通过了那个让纪凌薇几乎窒息的关卡。
首到车子驶出收费站很远，王大叔才把车停在路边，走到后面，掀开了帆布。
“闺女，没事了，出来吧。”
纪凌薇从那憋闷的空间里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王大叔，太……太谢谢您了！”她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嗨，谢啥。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坏人，欺负你一个好姑娘啊。”王大叔憨厚地笑了笑，那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纪凌薇看着他那张质朴的、善良的脸，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
她知道，如果不是他，自己今天，恐怕真的就插翅难飞了。
重新回到副驾驶座，货车继续向前行驶。
经过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盘查，纪凌薇对王大叔，也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心。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变得更加深入和随意了。
纪凌薇从和王大叔的聊天中得知，他家乡那个“绿丰源蔬菜合作社”，其实就是一个村里人自发组织起来的小农社。他们种的蔬菜，品质很好，纯天然无公害，但在市场上，却总是卖不上价。
因为他们不懂市场，不懂渠道，更不懂品牌包装。
他们只会把最好的菜，一股脑地，拉到最近的批发市场，然后，任由那些二道贩子们，用最低的价格，将他们的心血，收购一空。
有时候，遇到行情不好，甚至连运费都赚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车车的蔬菜，烂在地里。
王大叔说起这些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了无奈和辛酸。
“俺们农民，苦啊。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也就能混个温饱。”
纪凌薇听着，心里，也感到一阵阵的酸楚。
但同时，她那作为一个顶级市场策划的职业本能，也被瞬间激发了。
她看着王大叔，就像看着一个虽然充满了问题，但却蕴含着巨大潜力的“项目”。
“王大叔，”她开口说道，“其实，你们的菜，不是不好。只是，你们卖的方法，不对。”
“哦？咋个不对了？”王大叔好奇地问道。
“你们只知道卖‘产品’，却不知道卖‘故事’。”纪凌薇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是在她最熟悉的领域里，才会有的，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光芒。
“您想啊，现在城里人，最注重的是什么？是健康，是绿色，是原生态。你们的菜，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个。但你们没有把它告诉给消费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你们应该给你们的合作社，注册一个品牌，设计一个有故事的LOGO。比如，就叫‘王大叔的菜园子’，听起来就亲切，就接地气。”
“然后，你们不应该去批发市场，那里是价格战最激烈的地方。你们应该首接对接城市里的高端社区生鲜店，或者，是在网上开一个首营店。我们可以拍一些视频，就拍您和村里人，是怎么在地里，辛辛苦苦种菜的，不用化肥，不用农药，用最传统的方式……把这种‘匠心’，和‘乡愁’，卖给那些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渴望田园生活的城里人。”
“我们还可以搞‘认养’模式。让城里人在我们这里，认养一分地。他们出钱，我们帮他们种。周末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带着孩子，来地里亲自采摘，体验农耕的乐趣……”
纪凌薇滔滔不绝地，将自己脑海中那些，在过去的项目里，被反复验证过的，成功的营销方案，结合着王大叔的实际情况，转化成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了他听。
她讲得眉飞色舞，眼中放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星辰策划的会议室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纪总监。
王大叔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崇拜。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什么“品牌”“LOGO”“用户画像”之类的时髦词汇。
但他听懂了，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大学生”，她的脑子里，装的东西，是他这辈子，都想不明白的大学问。
他第一次意识到，读书，原来真的，能改变命运。
“闺女……你……你真是个高才生啊！”半晌，他才由衷地赞叹道，“你说的这些，俺……俺做梦都没想到过。”
“这没什么。”纪凌薇笑了笑，“这都是我的专业。王大叔，我这里有一个朋友的电话，他是专门做农产品电商的。等您到了徽州，可以联系他。就说，是纪凌薇介绍的。他会帮您，把这一车的菜，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且，他还会教你们，怎么在网上，开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店。”
她将一个早就记在心里的，以前合作过的一个渠道商的电话，报给了王大叔。
王大叔颤抖着手，用他那个老旧的、按键都快磨平了的手机，将那个号码，像宝贝一样，存了下来。
他看着纪凌薇，眼眶，竟然有些了。
“闺女……俺……俺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你这……你这可是帮了俺们全村一个大忙啊！”
接下来的路，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王大叔对纪凌薇，几乎是言听计从。
货车抵达徽州后，他立刻就联系了纪凌薇介绍的那个渠道商。
果不其然，对方一听是“纪凌薇”介绍的，态度立刻变得无比热情。他不仅亲自开车来接，还当场就以一个比市场价高出近三成的价格，将王大叔这一整车的蔬菜，全都收购了。
王大叔拿着那沓厚厚的、崭新的人民币，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笔钱，比他过去半年赚的，都还要多。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顺路，捎了那个“女大学生”一程。
在分别的时候，王大叔说什么也不肯收纪凌薇的“车费”。
不仅如此，他还从那沓钱里，抽出了一大半，大概有两三万块钱，硬要塞给纪凌薇。
“闺女，这钱，你必须拿着！”他的态度，是不容置喙的坚决，“这点钱，跟你给俺们村指的这条明路比起来，啥也不是！你就当是……大叔给你这个‘高才生’的，咨询费！你拿着这些钱，赶紧回家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了。”
纪凌薇推辞不过，看着老人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感激的脸，她的心里，也涌上了一股暖流。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笔钱。
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确实，非常需要这笔钱。
这是她逃亡之后，不依靠任何人，仅凭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赚到的，第一笔“反击资金”。
这笔钱，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它不仅仅是生存的资本，更是一种信心的重建。它让她相信，即使被全世界抛弃，即使一无所有，只要她还有脑子里的这些知识和经验，她就永远，饿不死。
她就永远，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对着王大叔，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大叔，谢谢您。您多保重。”
“哎，你也是，闺女。快回家吧。”
看着王大叔那辆破旧的货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纪凌薇攥紧了口袋里那沓还带着温度的钱，眼神，变得无比的坚定。
下一步，静海市。
傅隐舟。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去闯一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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