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修铭静静地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复杂的医疗仪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胸口的起伏己经变得平稳而有力。
他醒了。
当他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的眼睛，看到站在他床边的、如同三座大山般散发着不同却同样强大气场的男人时，他的眼神里先是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江……江牧远？顾……顾琰？”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本应是他的情敌，甚至是他的仇人的男人，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不是……己经死了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充满了血腥和混乱的雨夜。那颗冰冷的子弹穿透他胸膛时的剧痛，和纪凌薇抱着他那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以为那就是他这充满了罪孽和悔恨的人生的终点。
“你确实‘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顾琰。
他双手抱胸靠在墙边，用一种审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靠着别人的血和一堆昂贵的机器才勉强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在沈修铭失血过多的危急时刻，是顾琰这个同样拥有RHnull血型的人为他输送了大量救命的血液。
“顾琰！”傅隐舟皱着眉头低声呵斥了一句，示意他不要再刺激病人。
然后他走到床边，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医生的口吻对沈修铭说道：“沈先生，你先别激动。你确实经历了一场很严重的手术，但是你很幸运，子弹只是堪堪擦过了你的心脏。在我的抢救下你己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和我们为什么会救你……”
傅隐舟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方向。
纪凌薇坐着轮椅被江牧远缓缓地推了进来。
当沈修铭的目光和纪凌薇那双同样复杂到了极点的眼睛在空中交汇时，他整个身体都猛地一颤。
“凌……凌薇……”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了懦弱和挣扎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悔恨、愧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像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你……你没事……太好了……”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想去抓住她的手。
但纪凌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没有任何波澜的深秋湖水。
她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哭泣或者激动。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将那场由她和傅隐舟共同策划的“计中计”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从她决定利用他的“死亡”来作为反击的开始，到他们需要他扮演一个“复仇的幽灵”去潜入到顾天正身边的最终目的。
她讲得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仿佛她不是在讲述一个关乎到他们所有人生死存亡的疯狂计划，而只是在陈述一份冷冰冰的商业策划案。
沈修铭听着，那颗刚刚才因为重逢的喜悦而变得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地又重新冷却了下去。他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她的叙述而褪得一干二净。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连“死”都只是她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说的荒谬感和屈辱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美丽、骄傲、光芒万丈的纪凌薇，但她又好像己经不再是了。
她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爱和恨，只剩下一片让他感到心惊的冰冷的死寂。
他知道那个曾经爱过他的、会因为他的背叛而心碎的、会抱着他的“尸体”而痛哭的纪凌薇己经彻底地死在了那个充满了血腥的雨夜里。现在的她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的复仇女王。
“为什么……是我？”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纪凌薇看着他，回答得毫不留情。
“第一，你‘死’了。一个死人是最容易被忽略也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的。”
“第二，你恨我也恨江牧远。这个动机足够真实也足够让顾天正那个老狐狸相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目光缓缓地从江牧远和顾琰的脸上扫过，“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虽然懦弱、自私、摇摆不定，但你的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丝属于‘人’的良知和底线。”
“我相信你不会像他们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牺牲无辜。”
“我相信你会是这个联盟里唯一一个我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她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说服沈修铭，不如说是在敲打江牧远和顾琰。
而沈修铭在听到她最后那句“唯一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时，那颗早己死去的心却又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地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是啊。
他懦弱了一辈子，自私了一辈子，也痛苦了一辈子。他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推入了地狱，也亲手毁掉了自己所有的幸福。他本可以就那么窝囊地死掉。
可现在她却给了他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生命的最后重新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站起来的机会。
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他看着纪凌薇，看着她那张让他爱了半生也悔了半生的脸，脸上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挣扎和痛苦，只有一片死寂之后的坚定。
“好。”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从今天起沈修铭己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复仇的幽灵。”
他说完这番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为他那可悲的、可笑的死去的爱情，也为他那即将开始的以复仇为名的新生。
站在一旁的江牧远和顾琰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是五味杂陈。他们看着沈修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悲的失败者，也像是在看另一个同样可悲的自己。
而傅隐舟则是在这时走到了沈修铭的床前。他看着这个即将要踏上一条九死一生之路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如同魔鬼般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记忆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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