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黎明前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肆虐了一夜的狂风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密的雪粒无声飘落，覆盖了院中激战留下的狼藉和血迹。木屋内，烛火燃尽最后一滴蜡油，悄然熄灭，只余下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
谢凛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脊背挺得笔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一只手，始终紧紧包裹着云昭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着自己滚烫的体温。另一只手，则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跳动着的脉搏。
一夜未眠，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和激战后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心口那因她濒危而爆发的蛊毒灼痛，在她气息逐渐平稳后，也奇异地沉寂下去，只留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守护领地般的悸动。
茯苓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累得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终于，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将屋内染上一层朦胧的灰白时，谢凛搭在云昭腕上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微弱如游丝的脉搏，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那跳动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可能断绝，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缓慢却持续的力量。
谢凛的心脏猛地一缩，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搏动上。
床上的人儿，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经历了死亡的边缘后，显得更加空茫和脆弱，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茫然地映着屋顶简陋的梁木。
“公……公主？”角落里的茯苓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猛地坐起身，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和狂喜。
云昭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扫过屋顶，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高大而模糊的身影上。
谢凛……
这个名字在她混沌的意识中闪过，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她记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记得撕心裂肺的剧痛，记得那仿佛要将灵魂都咳出来的绝望……然后，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是他吗？那个在风雪中闯入，带着一身血腥和戾气的男人？那个……将她从深渊边缘强行拽回来的人？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谢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刚醒，需要静养。”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凝聚起来的微光，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心中那块悬了一夜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但同时，一股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揪心，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汹涌的怜惜。
云昭的意识在缓慢地回归。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闷痛。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她垂下眼睑，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异常轻柔地包裹着她冰冷纤细的手指。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冰冷的血液。
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抗拒涌上心头。她想抽回手，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水……”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茯苓！水！”谢凛立刻道。
茯苓早己端着一杯温水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谢凛手边。
谢凛松开云昭的手，接过水杯，用勺子舀起一点温水，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地送到云昭唇边。
云昭微微偏头，避开了勺子，挣扎着想自己抬手。
“别动。”谢凛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式的强硬，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你现在的力气，端不住杯子。”
他将勺子固执地递到她唇边，眼神不容拒绝。
云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英俊却布满疲惫和血污的脸，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微微张开干裂的唇，任由他将温润的水一点点喂入。
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
“慢点喝。”谢凛低声道，动作越发轻柔。
茯苓在一旁看着，眼眶又红了。王爷那样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统帅，此刻却像个笨拙的新手，小心翼翼地给公主喂水……这画面，让她心头百感交集。
喂了小半杯水，云昭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她的精神依旧很差，眼皮沉重得只想合上。
“再睡一会儿。”谢凛将水杯递给茯苓，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在这里守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云昭看着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抵不过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虚弱，眼皮缓缓合上，再次沉入了昏睡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萦绕不散的痛苦似乎也淡去了一些。
谢凛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沉睡的容颜上。心口那沉寂的蛊毒，在她气息平稳后，也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只是确认了她的安全，便再次蛰伏。但这短暂的“平静”却让他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
这蛊毒……与她的生命状态，竟如此息息相关！这绝非巧合！
“王爷。”赵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压得很低。
谢凛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门口。赵峰身上带着未散的寒气，脸上带着凝重。
“如何？”谢凛沉声问，眼神锐利。
“回王爷，”赵峰低声道，“那两个活口，骨头很硬，用了些手段才撬开嘴。他们招认，是受雇于一个神秘的金主，只知道对方出手极其阔绰，要求务必在王爷赶到之前……除掉药王谷中的人，不留活口！”
除掉药王谷中的人！目标不是他谢凛，而是云昭！
谢凛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一股骇人的杀意弥漫开来：“神秘金主？可有线索？”
“他们级别不高，接触不到核心。只说联络人每次出现都蒙面，声音也经过伪装，无法辨认。但……”赵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其中一人，在濒死之际，含糊地吐出一个字……‘瑶’。”
瑶！
云瑶！
谢凛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咔吧”的脆响！眼中翻涌的怒火和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果然是她！这个顶着“云昭”名分的女人！她不仅知道他遇袭，知道他身在药王谷，更在他赶来救援的路上，派出了杀手，意图将云昭灭口！
好狠毒的心肠！好缜密的算计！
她为何要杀云昭？仅仅是因为嫉妒？因为云昭才是真正的公主？还是……她知道了什么？比如，他体内的蛊毒与云昭有关？
“王爷，还有一事。”赵峰继续禀报，“派去附近城镇的人己经回来了。带回了三位当地最好的大夫，还有能找到的所有珍贵药材，包括几支上了年份的老山参和灵芝。”
谢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云昭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让大夫进来，仔细诊治。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她的性命！”谢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赵峰领命，立刻去安排。
谢凛转身，重新走回床边。看着云昭沉睡中依旧苍白脆弱的脸庞，他眼中的戾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惜和……后怕。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云昭……”他低声呢喃，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不会再离开。至少在确认她脱离危险之前，他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至于京城，至于王府，至于那个蛇蝎心肠的“王妃”……所有的账，他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晨光渐亮，风雪彻底停歇。药王谷在经历了一夜的生死搏杀后，终于迎来了一丝脆弱的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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