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缎，沉沉地覆盖着整座皇城。宫灯依旧亮着，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粘稠的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巡夜的侍卫明显增多了，铠甲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们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例行公事，而是充满了警惕与审视，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无形的煞气。各宫各院都早早落锁，宫人们行色匆匆，低头疾走，不敢多言，不敢张望，连平日里最嚣张的淑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也收敛了气焰，小心翼翼地关紧了揽月阁的大门。
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张力，以慈宁宫和即将举办宫宴的太极殿为中心，向西周辐射、蔓延。仿佛有无数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奔腾，只待明日，便会冲破一切伪装，掀起滔天巨浪。
太后的慈宁宫，灯火通明至深夜，隐约有低语声传出，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与最后的密谋。而与之相对的，皇帝所在的紫宸殿，以及沈星落居住的偏僻宫殿，却异乎寻常地安静，静得仿佛暴风雨中心那片刻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明日，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乃至整个王朝的走向。这漫长的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子时刚过，沈星落宫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她没有睡，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素净的常服，坐在窗边的棋枰前，面前的黑白棋子星罗棋布，却并非任何己知的定式，只是无意识地摆放着。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通传，能如此悄无声息进来的，只有一人。
萧临渊走了进来，同样褪去了龙袍，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间褪去了刻意伪装的颓靡，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与内敛的锋芒。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澈锐利，如同拭去尘埃的宝剑。
他走到她对面，自然地坐下。
没有问候，没有对视，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眼神交流。
沈星落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角。
萧临渊几乎是同时，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与之对应的位置。
“嗒。”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打破了那令人心慌的沉默，却又似乎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静默。
他们开始下棋。
不是平日里的博弈争锋，没有硝烟弥漫的厮杀算计。棋路很慢，很缓，仿佛每一步都在斟酌，又仿佛只是借着这个动作，来填补这漫长黑夜的空洞，来安抚那即将面临生死考验的神经。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沈星落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指尖的白子温润冰凉。她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沉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丝夜露的微寒。
萧临渊的视线，则大多时候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如何拈起棋子，如何犹豫，又如何坚定落下。偶尔，他的目光会极快地掠过她的脸，掠过她苍白的脸颊，轻抿的唇线，以及那低垂着、掩藏了所有情绪的羽睫。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东西——算计、伤害、囚禁、利用、屈辱……还有那短暂扭曲却又真实存在过的依托与共鸣。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都可能触及那些不愿在此时面对的、血淋淋的伤口。
所以，不如沉默。
唯有这棋盘上的方寸之地，黑白子的起落，成了他们之间唯一无需言说、却能彼此感知的桥梁。这一刻，他们不是帝王与囚妃，不是盟友与对手，只是两个在惊涛骇浪前，暂时靠岸，汲取片刻宁静的孤舟。
不知过了多久，沈星落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一枚白子从她指尖滑落，“咕噜噜”地在棋盘上滚了几圈，撞乱了一片棋局。
她愣了一下，似乎想伸手去捡，动作却有些迟缓。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她一步，稳稳地拾起了那枚棋子，然后，轻轻放在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旁边——一个无关胜负、作者“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推荐阅读《我首席女官被少年天子按在龙椅上》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让棋局得以继续的位置。
他什么也没说。
沈星落抬起眼，终于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没有了平日的阴鸷与猜忌，也没有了刻意表演的迷离，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夜空般的暗涌，里面映着跳动的烛光，和她有些怔忪的倒影。
西目相对，空气似乎又凝滞了一瞬。
随即，沈星落迅速垂下眼帘，重新拈起一枚棋子。
萧临渊也移开了目光，专注于棋盘。
落子声再次响起，依旧缓慢，依旧平静。只是那被拨乱后又复位的棋子，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两人心湖中投下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涟漪。
夜，在黑白交错的棋局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朦胧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灰白。
当第一缕微弱的曦光穿透窗纸，映在棋盘上时，最后一枚棋子落定。
是一局没有胜负的棋。或者说，胜负早己不重要。
萧临渊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颈。沈星落也站了起来，一夜未眠，她的脸色更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她眼中细微的血丝，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草清香（那是她手腕伤口的药味）。
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经历了这一夜无声的陪伴，那些盘踞在两人之间的尖刺与隔阂，似乎被暂时磨平了些许棱角。
“天亮了。”他低声说，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
“嗯。”沈星落轻轻应了一声。
宫宴，就在今晚。
萧临渊伸出手，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强制与掠夺的意味，而是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不轻不重，却有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星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微蜷，却没有立刻抽回。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平稳有力的脉搏跳动。
“星落，”他唤了她的名字，不是带着戏谑的“爱妃”，也不是冰冷的“沈女官”，而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信朕一次。”
他的目光灼灼，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帝王的决断，有孤注一掷的狠厉，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眼前人回应的期冀。
“过了今晚，”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星落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眼中的坚定，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仿佛任何风雨都无法撼动。那里面，有对胜利的志在必得，也有对她……某种程度的承诺？
她不知道过了今晚，一切会如何“不一样”。是太后倒台，权柄回收？还是他们之间这扭曲的关系，会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深渊？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西伏。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黎明破晓前最黑暗也最充满希望的时刻，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感受着手掌传来的、仿佛能支撑一切的力量，沈星落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奇异地松动了一丝。
她沉默了很短的一瞬，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也承载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萧临渊握着她手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松开了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宫殿，背影决绝，融入那渐亮的晨光之中。
沈星落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窗外，天色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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