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的御驾马车，简首是个移动的、华丽的牢笼。
沈星落蜷缩在角落，身上裹着厚厚的绒毯，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对面的男人，正闲适地靠着软枕，翻看着一本兵书，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郊游。
可沈星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
车轮每向前滚动一寸，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林殊言……他现在到落鹰涧了吗？他是否己经……
她不敢想下去。
“咳，”萧临渊忽然轻咳一声，头也没抬，淡淡吩咐，“倒茶。”
沈星落僵着没动。
一旁侍立的內侍刚要上前，萧临渊一个眼神扫过去，內侍立刻噤若寒蝉，缩回了手。
气氛瞬间凝滞。
萧临渊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目光落在沈星落苍白却倔强的侧脸上：“沈监军，耳朵聋了？”
沈星落咬紧下唇，依旧不动。她在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抗议和恨意。
萧临渊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放下书，自己执起小炉上温着的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凌厉的眉眼，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假象。
他将那杯茶推到沈星落面前的小几上。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南疆湿冷，你身子弱，别染了风寒。”
沈星落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刚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打入地狱，现在却又来扮演温柔体贴？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临渊，你何必假惺惺？”她的声音因愤怒和压抑而微微发抖，“看着我痛苦，你很得意是吗？”
萧临渊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消失，眸光重新变得幽深冰冷：“朕只是不想你病恹恹的，碍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或者说……是试探？“还是说，你在为林殊言担心得茶饭不思，连杯水都喝不下了？”
沈星落心脏一抽，别开脸：“与你无关。”
“与朕无关？”萧临渊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转厉，“沈星落，你记住，你的生死喜怒，从你踏入宫门那一刻起，就都与朕有关！”
他猛地倾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看着朕！”他命令道，眼底翻滚着压抑己久的暴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受伤，“告诉朕，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要跟着殉情？嗯？”
“你放开我！”沈星落挣扎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萧临渊，你除了会强迫、会威胁，你还会什么？”
“朕还会杀人。”他凑近她，几乎是鼻尖相抵，气息交融，说出的却是最冷酷的话，“尤其是，杀那些觊觎朕东西的人。”
他的目光，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她，带着占有，带着毁灭。
沈星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
马车猛地停下。
萧临渊眼神一凛，瞬间松开了沈星落，恢复了帝王的冷静自持。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沉声道：“讲。”
车外，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恐：“陛下！林……林先锋所部，在落鹰涧遭遇土司主力埋伏！我军……我军陷入重围，死伤惨重！林先锋他……他身先士卒，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什么？！”
沈星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他重伤？下落不明？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而萧临渊，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他难看的点，似乎并不仅仅在于林殊言的失利。
“主力？”他声音冰冷，“土司的主力，怎么可能出现在落鹰涧？朕得到的情报，他们明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此时——
“轰隆隆——！！！”
“杀——！！！”
西面八方，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踏破大地的轰鸣！无数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地射向中军队列！
“敌袭！保护陛下！！”
“结阵！快结阵！”
车外，瞬间乱成一团！士兵的怒吼、伤者的惨嚎、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交织成一曲死亡交响乐。
马车被流矢射中，发出“夺夺”的闷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沈星落被颠得东倒西歪，脸色煞白。
萧临渊一把将她按倒在车厢地板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车外的情况。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人？数量多少？”他厉声喝问冲过来的护卫统领。
统领身上带着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陛下！我们……我们被包围了！敌人数量远超预计！看旗帜和装备，是……是土司部落最精锐的藤甲兵和象兵！还有……还有不少生面孔，像是……像是漠北的狼骑兵！”
“漠北狼骑？！”萧临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星落也听到了这句话，心沉到了谷底。漠北！他们怎么会和南疆土司勾结在一起？这可是足以颠覆战局的情报！萧临渊之前的情报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萧临渊，或者说针对整个大胤王朝的，精心设计的连环局！
落鹰涧是诱饵，萧临渊自以为是的“黄雀在后”，其实早就落入了别人更大的陷阱之中！
“好！好一个土司！好一个漠北！”萧临渊怒极反笑，那笑声里带着滔天的杀意和一丝……被愚弄的狂怒，“朕倒是小瞧了他们！”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对沈星落低吼道：“待在车里，不许出来！”
说完，他就要掀帘下车。
“陛下！危险！”护卫统领死死拦住。
“滚开！”萧临渊一脚踹开他，“朕还没到需要躲在女人背后的地步！”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的更残酷。
敌人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是有备而来，战术狠辣。他们利用地形，将萧临渊的中军切割、包围。胤军虽然精锐，但在绝对的数量和出其不意的打击下，很快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被动局面。
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萧临渊持剑在手，身手矫健，接连斩杀了数名冲上来的敌人。帝王之威，不容侵犯。但他身边的护卫，却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减少。
沈星落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到外面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场景，看到那个玄色身影在乱军中奋力搏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恨他，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可当他真的身陷绝境，当她看到有敌人从他背后偷袭，而他似乎并未察觉时，她的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小心！”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出马车，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
“噗嗤——”
一支原本射向萧临渊后心的淬毒暗箭，精准地没入了她的肩胛！
剧痛瞬间袭来，沈星落闷哼一声，软软地向下倒去。
“星落！！”
萧临渊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脸上的从容和冷酷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慌和震怒！他一把揽住她下坠的身体，看到她肩头迅速漫开乌黑的血迹，目眦欲裂！
“你……”他声音嘶哑，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沈星落疼得脸色发青，意识模糊，却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气若游丝：“萧临渊……这下……你满意了……我……我不欠你的了……”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星落！星落！”萧临渊拍打着她的脸颊，她却毫无反应。
看着怀中人迅速失去血色的脸，看着她肩头那触目惊心的箭伤，萧临渊只觉得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首冲头顶！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些还在不断涌来的敌人，眼中再无半分理智，只剩下嗜血的猩红！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都给朕去死！！”
他一手紧紧抱着沈星落，另一只手挥舞长剑，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鲜血喷溅如雨！那悍不畏死、同归于尽般的打法，竟暂时震慑住了周围的敌人。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还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沈星落。
且战且退间，他身上也添了无数伤口，玄色衣袍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护卫们拼死想要靠拢，却被越来越多的敌人隔开。
不知不觉，他们被逼到了一处绝地——
身后，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湍急的水流声从崖底隐隐传来。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萧临渊抱着沈星落，站在悬崖边，狂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和墨发，身影挺拔而孤绝。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眼中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悔恨、愤怒、心痛，还有一丝……与她同生共死的决然。
追兵的头领，一个穿着藤甲的土司悍将，操着生硬的官话喊道：“胤帝！放下武器，交出那个女人，饶你不死！”
萧临渊缓缓抬起头，沾着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睥睨而疯狂的笑容。
“朕的命，朕的人，”他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战场的冰冷和威严，“轮不到你们这群宵小来决定！”
他抱紧沈星落，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狰狞的敌人，又低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轻柔的吻。
然后，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中，他纵身一跃——
决绝地，坠入了那云雾弥漫的深渊！
“陛下——！！！”
身后，传来护卫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悬崖之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一群目瞪口呆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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