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沈星落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两碗药、两个男人之间缓缓移动。那碗散发着清甜桂花蜜香的药，是林殊言捧着的温暖过往，是青梅竹马的无忧岁月，是远离权力倾轧的宁静港湾。只需微微倾身，饮下它，似乎就能回到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的、闪着柔光的旧日时光里。
而另一碗，盛在冰冷金边玉碗中的、纯粹凛冽的苦药，是萧临渊代表的、无法抗拒的现在与未来。是爱是恨，是纠缠是枷锁，是帝王的专横与那深不见底、偶尔泄露一丝脆弱的复杂情感。饮下它，便是彻底臣服于这份沉重而霸道的命运。
萧临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端着玉碗的手稳如磐石，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焦灼与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卑微的祈求。（萧临渊内心OS：喝朕的！沈星落！只要你喝下它，过往一切，朕都可以……可以不再深究！）
林殊言半靠在椅背上，腿上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心脏被攥紧的万分之一。他捧着陶碗，指尖能感受到那汤药温热的暖意，如同他此刻望向沈星落的目光，充满了全然的、毫无保留的期待。（林殊言内心OS：星落，选我。跟我走，离开这一切，我带你回家。）
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场无声交锋的结果。
沈星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视线，最终越过了那两碗决定命运的汤药，落在了虚空的某一点。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是萧临渊在悬崖边背着她死战，鲜血染红彼此衣袍的惨烈；是他高烧昏迷时，紧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脆弱；是林殊言纵马而来，银枪如龙将她护在身后的挺拔；是他悄悄在药里加上桂花蜜时，那笨拙又温柔的细心……
这些画面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
她谁都不能选。
选了林殊言，便是彻底激怒萧临渊，将林家、将林殊言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帝王的怒火，无人可以承受。
选了萧临渊，便是背叛了自己历经生死才稍稍找回的内心，背叛了与林殊言之间那份纯粹而珍贵的情谊，也彻底沦为他掌中无法挣脱的金丝雀。
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两条通往绝望的岔路。
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就在萧临渊的耐心即将告罄，眉头深深蹙起，准备开口的瞬间。
沈星落忽然动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开了近在咫尺的两个药碗！
“哐当——！”“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几乎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碗加了桂花蜜的、代表过往温存的药汁，与那碗纯粹苦涩的、象征现在纠缠的药汁，混合在一起，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氤氲开一片深褐色的、狼藉的污渍。珍贵的雪见草药力，瞬间浸入泥土，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清苦药香。
“星落！”
“你！”
萧临渊和林殊言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惜。
沈星落却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跌回床榻，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因这决绝的动作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喘息着，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扫过两个男人。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虚弱或是挣扎，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与疏离。
“我的命……”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是我自己的。”
她看向萧临渊，又看向林殊言。
“不欠你们任何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萧临渊和林殊言的心头。
她用最首接、最惨烈的方式，拒绝了他们的“恩情”，也拒绝了被他们赋予的“选择权”。她试图用这自我毁灭般的行为，斩断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所有情感纠葛！
帐内一片死寂。军医和侍从们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噗通跪倒一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小剧场：刚才差点打翻药罐的药童A看着地上混合的药汁，小声对药童B嘀咕：“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陛下的草，将军的蜜，全白费了……” 药童B面如死灰：“闭嘴吧你，想想咱们待会儿怎么死比较痛快……”）
林殊言呆呆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陶碗，以及那与自己心血一同泼洒的、混着蜜香的药汁。他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狂风骤雨扑灭的烛火，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与冰凉。（林殊言内心OS：她……连我给的生路，都不要了么？我们之间……终究是回不去了……）他捧着空无一物的手微微颤抖，腿上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一片荒芜的空洞。他缓缓闭上眼，仿佛不愿再看这残忍的现实。
而萧临渊，在最初的错愕与震怒之后，紧紧盯着沈星落那决绝而苍白的脸，盯着她眼中那份试图与一切划清界限的冰冷。忽然，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松弛了些许，紧抿的唇角，竟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愉悦的笑容，而是混合了恍然、偏执，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冷笑。
（萧临渊内心OS：好，很好。沈星落，你谁都不选……你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就能逃离？不，这恰恰说明，你无法抉择！你心里，并非完全没有朕的位置！你只是……害怕了。既然你害怕选择，那朕……就帮你除掉让你为难的另一个选项！）
他似乎“明白”了。他理解了沈星落此举背后的挣扎与恐惧，并将此解读为一种……希望？一种他可以彻底掌控局面的信号。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暴怒，也没有再去追究打翻御药的大不敬之罪。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沈星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怒意，有审视，更有一种重新燃起的、志在必得的幽光。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营帐。
他的离去，带走了大部分令人窒息的威压，却留下了一片更深的、潜藏着风暴的寂静。
林殊言依旧闭着眼，仿佛化作了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沈星落脱力地躺在那里，望着帐顶，眼神空洞。她做到了，她用最激烈的方式，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选择困局。
但为什么，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却比之前被两种情感拉扯时，更加疼痛，更加冰冷？
地上，两滩混合的药汁慢慢凝固，如同他们三人之间，再也无法厘清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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