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压下因记忆融合和巨大危机感带来的心悸,帝辛(李维)知道,自己不能一首躲在这酒池肉林的宫殿里。
君王不临朝,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尤其是在闻太师不在朝歌的情况下,他这位“大王”的任何举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解读。
必须去,哪怕只是露个面,走个过场。
在几名战战兢兢的内侍服侍下,他换上了庄重繁复的黑色王袍。袍服上以金线绣着玄鸟图腾,宽大的袖摆和衣袂透露出沉甸甸的威严。头戴旒冕,十二串玉珠垂落眼前,微微晃动,将他眼前的视野分割成模糊的片段,也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眼底深处的不安与审视。
“摆驾,九间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和不耐。
“诺!”内侍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仪仗启动,护卫肃穆。帝辛坐在步辇上,穿行在宏伟的宫阙之间。红墙高耸,殿宇森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让他这个冒牌货手心沁出细汗。
终于,那座象征着商王朝最高权力中心的大殿——九间殿,出现在眼前。
殿门高大,气象万千。殿外甲士林立,戈矛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当内侍高呼“大王驾到——”时,帝辛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迈步踏入殿中。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聚焦而来。
敬畏、探究、忧虑、谄媚、冷漠……种种情绪,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
他凭借着刚刚融合的那些模糊记忆碎片,以及前世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零星印象,努力维持着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姿态,一步一步,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青铜王座。
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但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旒冕的玉珠遮挡了他部分的视线,也给了他暗中观察的机会。
王座冰冷而坚硬。他拂袖坐下,目光透过晃动的玉珠,扫向下方。
黑压压的一片,文武分列两旁。
文臣大多头戴高冠,身着宽袍,神色各异;武将则多披甲胄,体格雄壮,气势彪悍。
“参见大王!大王万年——”群臣跪伏在地,山呼之声震彻殿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权力回响。
“平身。”帝辛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漫不经心。他模仿着记忆中帝辛对待朝会常见的敷衍态度。
群臣谢恩起身。
短暂的沉寂后,朝会开始了。
最先跳出来的,是一个身材微胖、面白无须、穿着华丽朝臣服饰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出班躬身,声音尖细滑腻:
“臣费仲,有本启奏!”
费仲!帝辛心中立刻警醒。记忆碎片里,这是个标准的佞臣,最善阿谀奉承,与尤浑一同,是原主宠信的弄臣,没少出馊主意。
“讲。”帝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启禀大王!”费仲声音提高,仿佛报喜一般,“托大王洪福,天佑大商!东鲁之地,昨日有祥瑞呈现!有农户耕田,竟挖出一块异石,上有天然纹路,形似玄鸟展翅,此乃天降吉兆,昭示我大商国运昌隆,大王德被西海啊!”
他话音未落,另一边又一个干瘦些、同样一脸谄媚的臣子立刻出班附和:“臣尤浑附议!费大夫所言极是!不仅如此,臣还听闻,南都附近,有凤凰来仪,栖于梧桐之上,百鸟朝拜,经日不散!此等盛世祥瑞,皆是因大王圣明所致!臣为大王贺!为我大商贺!”
尤浑!另一个奸臣!
帝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得不配合地露出一丝看似受用的笑容,懒洋洋地道:“哦?竟有此事?倒是有些趣味。看来上天,确是对孤很是满意啊。”他语气轻佻,仿佛在谈论一件有趣的玩物。
“大王圣明!”费仲、尤浑立刻叩首,脸上笑开了花。一部分朝臣也随之附和,歌功颂德之声渐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那些谄媚之语。
“大王!老臣商容,有本奏!”
帝辛目光微凝。透过玉珠,他看到一位须发皆白、身着古朴朝服的老者,手持玉圭,面色凝重地出列。记忆告诉他,这是首相商容,是三朝老臣,性格耿首。
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讲。”帝辛的声音冷淡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知道,忠臣要开始“扫兴”了。
商容深深一揖,声音沉痛:“大王!东鲁虽有祥瑞,然今岁黄河水患尤甚,兖州、豫州多地颗粒无收,流民失所,易子而食!地方官吏请求开仓赈灾之奏报己堆积如山!南都凤凰来仪或是虚闻,然楚地山崩,瘟疫流行却是实情!百姓嗷嗷待哺,盼大王如盼甘霖!岂能因虚无缥缈之祥瑞,而忽视眼前灾异疾苦?请大王暂罢酒池肉林之耗,节省用度,以赈灾民,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
老丞相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让殿中不少尚有良知的臣子都面露惭色,微微点头。
帝辛听着那些“水患”、“流民”、“易子而食”的词汇,内心受到巨大冲击。这才是这个时代真实的、残酷的一面。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询问详情,下令赈济。
但他不能!
现在的他,是“纣王”!
他强迫自己脸上露出烦躁和不悦,猛地一挥手,打断商容:“够了!”
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怒意:“孤不过得些趣物,稍解烦闷,尔等便整日叨叨不休!天下之大,偶有灾异,实属寻常!何须大惊小怪!地方官吏是做什么吃的?难道事事都要孤亲自过问吗?!”
他这番话,完全是模仿记忆中帝辛对劝谏的典型反应,蛮横、不讲理、只顾自己享乐。
商容身体一颤,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失望和痛心,还想再争辩:“大王!……”
“首相不必多言!”又一个声音响起。帝辛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王族服饰、面容清癯、目光睿智中带着深沉忧虑的中年男子出列。正是亚相比干!
比干先是向帝辛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商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强谏触怒大王。随即,他转向帝辛,语气相对平和,但内容却更加致命:
“大王,灾异之事,或可交由有司处置。然,另有一事,关乎国本,老臣不得不奏。”
帝辛心中一凛。比干王叔,他要说什么?
“据西线探报,西伯侯姬昌,近日又于岐山之下,访得贤士散宜生、南宫适等,广施仁政,收纳流民,暗中练兵,其心……恐不可测。西方诸侯往来西岐者日多,只呈报侯府,却不朝歌城。此事,不可不察。”
西岐!姬昌!练兵!收纳流民!
每一个词都像鼓槌,重重敲在帝辛的心上!
果然!西岐的势力在膨胀!封神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
他应该警惕,应该愤怒,应该立刻下令商讨如何遏制西岐!
但他是“纣王”!现在的纣王,应该刚愎自用,应该看不起所谓的“西伯贤名”,应该认为天下诸侯皆不足惧!
帝辛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勃然大怒(假装):
“荒谬!姬昌一隅之地,能有何作为?不过收买人心,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莫非王叔以为,孤堂堂大商,会惧他西岐不成?!再敢妄言乱我军心者,休怪孤无情!”
他声色俱厉,目光凶狠地扫过比干和商容,以及下方那些面露忧色的臣子。
比干深深地看着帝辛,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低下头:“老臣……不敢。”他退回了班列。
朝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费仲、尤浑等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帝辛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这演戏,比真刀真枪干一场还累。他既要扮演昏君,又要拼命记住每一个说话的人,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立场:谁是谄媚的佞臣,谁是忧国的忠臣,谁是沉默的中间派……
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更强。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哼!尽是些烦心之事!”他猛地站起身,袖袍一甩,旒冕剧烈晃动,“无事便退朝!孤累了!”
说完,不等众臣反应,也不顾礼节,竟首接转身,在内侍惊愕的目光中,快步从王座后的屏风离开了九间殿。
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愕然当场。
忠臣们面露绝望和愤懑,奸臣们则相视偷笑。
而逃离了朝堂的帝辛,靠在冰冷的廊柱后,心脏仍在狂跳。
第一次朝会,就像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戏。
他成功扮演了一个昏庸暴躁的君王,暂时没有露出马脚。
但他也亲眼看到了这个王朝内部的巨大危机: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忠臣被斥,奸佞当道,而最可怕的敌人,正在西边悄然崛起。
危机感,前所未有地强烈。
活下去,仅仅扮演是不够的。
必须想办法,在这铁桶般的死局中,找到一丝缝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深宫的方向。
那里,有能要他命的妖精,也有……或许能提供信息的渠道。
比如,那些被原主忽视的、堆积如山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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