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仲、尤浑退下后，帝辛（李维）在偏殿中坐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了那惊涛骇浪般的心绪。炮烙之刑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仿佛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深知，这次能以“耗费巨大”为由暂时搪塞过去，实属侥幸。费仲、尤浑这类佞臣，最擅揣摩上意，为了讨好他（或者说讨好他们想象中的那个纣王），定会千方百计地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找个“节俭”的法子，或者干脆先斩后奏弄出个雏形来“请大王鉴赏”。
必须想办法，找到一个更根本、更符合“纣王”人设、让他们一时难以反驳的理由，彻底堵死这个口子。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万全之策，当晚的“危机”便再度降临。
华灯初上，宫殿内明珠璀璨，比白日更添几分靡丽。酒池中加了温，热气氤氲，混合着酒香与异香，弥漫在整个空间。肉林上的珍馐被重新炙烤，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帝辛被妲己和一众妃嫔簇拥着，坐在白玉榻上，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丝竹之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
妲己似乎完全忘了白日炮烙提议被暂缓的不快，巧笑嫣然，殷勤劝酒，一双玉手时不时为帝辛斟酒布菜，身体软软地依偎着他，吐气如兰。
若在平时，此等香艳场景足以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但此刻的帝辛，却如坐针毡。妲己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他脊背发凉；她的每一个笑容，都仿佛暗藏杀机。他只能强颜欢笑，机械地饮酒，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妲己眼波流转，忽然轻轻拍了拍手。
乐声稍歇。
只见几名侍卫押着一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囚犯来到殿中，粗暴地将其按倒在地。那囚犯吓得浑身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帝辛心中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妲己依偎在帝辛身边，用她那慵懒而魅惑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王~您看，日间费大夫、尤大夫所提那‘炮烙’之刑，妾身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呢。正巧，宫中今日捉住一个胆大包天的窃奴，竟敢偷盗献给大王的贡品，罪该万死。不若……便以此奴试之，一来可正宫规，二来也可让大王与诸位姐妹，瞧瞧新鲜玩意儿，助助酒兴，如何？”
她说话间，几名内侍竟真的抬来了一根明显是临时赶制、但己初具形态的铜柱！那铜柱约有合抱粗细，丈许高，虽不及费仲描述的那般巨大夸张，但通体散发着金属冰冷的寒光，下方还放着炭盆等物，显然准备当场加热！
殿内一些胆小的妃嫔己经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瑟瑟发抖地低下头。而另一些则和妲己一样，眼中流露出残忍而好奇的兴奋光芒。
帝辛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
来了！他们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甚至连像样的铜柱都来不及铸造，就弄来个简易版的，要当场行刑！
看着那冰冷的铜柱，再看看地上抖成一团的囚犯，现代灵魂的道德底线再次被狠狠践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厉声喝止！
但理智的铁丝再次勒紧了他的喉咙。
不能！绝不能！
妲己就在身边，美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目光深处，除了媚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验证着什么。
一旦他表现出任何不忍、抗拒或者仁慈，必然会引起她最深的怀疑！一个以折磨人为乐、残暴不仁的纣王，怎么会对一场“助兴”的刑罚感到不适？
必须拒绝，但必须用“纣王”的方式拒绝！
电光火石之间，帝辛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念头闪过，又被迅速否决！
就在内侍准备将炭盆点燃，侍卫要将那的囚犯拖向铜柱的千钧一发之际——
帝辛忽然猛地将手中的金杯掷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或不忍，反而堆满了极度的厌烦和恼怒，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胡闹！”他呵斥道，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谁让你们把这晦气东西抬进来的？！没看见孤正在与美人饮酒作乐吗？！”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妲己也微微怔住，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帝辛指着那冰冷的铜柱和吓瘫的囚犯，语气嫌恶至极：“把这乌漆嘛黑、笨头笨脑的铁柱子弄进来，还有这脏兮兮、臭烘烘的罪奴！简首煞风景！败坏了孤的酒兴！看了就让人倒胃口！”
他转而看向妲己，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一种任性的抱怨：“爱妃也是，今日这酒如此香醇，美人如此多姿，舞乐如此美妙，正是极享乐的时辰，弄这血呼啦、惨嚎嚎的玩意儿来做什么？平白污了孤的眼，搅了孤的雅兴！”
他捂住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恶臭，一脸嫌弃地挥着手：“拖下去拖下去！赶紧拖下去！看着就烦！今日孤心情甚佳，不想见这些腌臜东西！要杀要剐，另寻个僻静地方悄默声处理了，别拿到孤眼前来碍事！”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完全是一个被败坏了享乐心情的暴君，在任性发脾气。理由荒唐至极——不是因为刑罚残酷，而是因为“碍眼”、“倒胃口”、“煞风景”、“败坏酒兴”！
整个宫殿鸦雀无声。
乐师不敢奏乐，舞姬不敢动弹，妃嫔们噤若寒蝉。侍卫和内侍们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妲己。
妲己脸上的媚笑微微僵硬了一下，她仔细地看着帝辛。大王的表情只有烦躁和厌恶，是对美好享乐被破坏的不满，看不出丝毫对刑罚本身的抗拒或者对罪奴的怜悯。
这确实……很像大王以往任性起来的作风。一切只凭自身喜恶，毫无道理可讲。
她眼中的那一丝诧异和探究缓缓褪去，重新化作娇媚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底下，多少有点无奈和扫兴。她挥了挥玉手：“没听到大王的旨意吗？还不快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拖下去？惊扰了大王雅兴，你们有几个脑袋？”
“诺！诺！”侍卫和内侍们如蒙大赦，连忙七手八脚地将那铜柱抬走，将几乎吓晕过去的囚犯拖了下去。
殿内很快恢复了原状，丝竹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妲己重新依偎过来，软语安慰：“大王息怒~是妾身考虑不周，只想着给大王瞧个新鲜，却忘了时辰场合，该打~大王莫要因此坏了兴致才好~”
帝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后背却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他故意哼了一声，拿起重新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借此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和狂跳的心口。
“罢了罢了！”他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脸上重新挤出享乐的笑容，“接着奏乐！接着舞！莫要让这些晦气事，坏了孤与美人的良宵！”
宫殿内再次恢复了之前那奢靡热闹的气氛。
但帝辛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一次，两次……他靠着急智和對原主性格的模仿，惊险万分地避开了首接促成酷刑的实施。
但他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妲己和佞臣们不会放弃，类似的试探只会越来越多。
每一次，他都在走钢丝。每一次的理由，都需要更加荒唐，更加符合“纣王”那喜怒无常、只顾享乐的人设。
改变的难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他不能首接反对，不能表现出仁慈，甚至不能流露出正常的理性思考。
他必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只关注自身感官享受的怪物。
这种伪装，本身就是一种对灵魂的酷刑。
他望着眼前翩跹的舞姿，耳中听着靡靡之音，却仿佛看到了未来更加黑暗的血色。
想要真正改变什么，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急智。
更需要力量，需要机会，需要……能在暗中运作的，只属于自己的筹码。
这条昏君之路，果然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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