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苑小区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周建国的早巡路线依旧，只是搪瓷缸里的浓茶换成了稍淡一些的春茶。
这天上午，他刚调解完一户人家因为空调外机安装位置引发的邻里矛盾，回到警务室，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见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小伙子急匆匆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警察同志！不好了！我……我好像把个老太太撞了！”
周建国心里一紧：“在哪儿？人怎么样？”
“就在前面街角拐弯的地方，我车速不快，就是蹭了一下，老太太坐地上了，说腿疼……”小伙子语无伦次，“我扶她她不肯起，周围一下就围了好多人……”
周建国立刻起身，对旁边整理档案的小马说：“带上执法记录仪，跟我走！”
事发地点离警务室不远，己经围了一圈人。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捂着右腿膝盖，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她的裤子上沾了些灰，但看不出明显破损或血迹。那辆快递三轮车停在一边，旁边还散落着几个没来得及送的包裹。
周建国分开人群，蹲到老太太身边：“大娘，您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他的警服，声音更大了些：“哎呦，警察同志你可来了……我这腿疼得厉害，动不了啦……肯定是骨头断了……”
快递小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拐弯没看见……”
周建国没有轻易下结论。他先检查了一下老太太的腿，外观没有明显或畸形。他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她的膝关节和踝关节，老太太虽然喊疼，但反应并不像骨折那样剧烈。
“大娘，您家住哪儿？我通知您家人，先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周建国温和地说。
“我……我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就我一个人……”老太太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时，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妈小声对周建国说：“周警官，这老太太我好像见过几次，前两个月在菜市场那边，也跟一个骑电动车的闹过……”
周建国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不动声色，继续对老太太说：“那这样，我先送您去医院。小马，叫辆车。”
一听真要去医院，老太太反而有些犹豫了：“去……去医院多贵啊……我家里还有事……”
“检查身体要紧，费用您不用担心，有保险呢。”周建国示意小马去拦出租车，又对快递小伙说，“你也跟着一起去，把事情经过跟医生说清楚。”
到了医院，挂号、拍片。等待结果的时候，老太太明显坐立不安。周建国陪着她聊天，得知她姓孙，就住在附近另一个老小区，确实独居。
X光片结果很快出来——骨骼完好，没有任何损伤。
孙大娘看着片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地说：“可能……可能就是扭了一下，现在感觉好多了……”
周建国心里明镜似的，这大概率是一起“碰瓷”。但他没有点破，而是把孙大娘和快递小哥叫到一边。
“孙大娘，片子您也看了，没事就是万幸。年纪大了，磕磕碰碰可得小心。”他语气依旧平和，然后转向快递小哥，“小伙子，你骑车拐弯不注意，确实有责任。这样，你给孙大娘道个歉，我看孙大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快递小哥连忙鞠躬：“大娘，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吓坏了吧？我……我赔您点营养费……”
孙大娘脸一红，摆摆手：“算了算了，也没真伤着……你以后骑车小心点……”
周建国顺势说道：“你看，大娘多体谅你。这样吧，小伙子，你帮孙大娘把今天没买的菜买了，送她回家，也算将功补过，行不行？”
快递小哥连连答应。孙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小伙子的搀扶下，离开了医院。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小马忍不住说：“师父，您这……这就完了？这不明摆着是碰瓷吗？”
周建国叹了口气，走出医院，点了根烟：“知道是碰瓷，但你当场戳穿她？一个独居老人，脸面往哪儿放？她可能也就是生活困难，想弄点钱。这样处理，既让她知道这法子行不通，也给了她台阶下，没激化矛盾。那小伙子也受了教训，以后骑车肯定会更小心。有时候，处理问题，未必需要非黑即白。”
小马若有所思。
回到警务室，己是中午。周建国刚端起饭碗，电话又响了。是社区干部打来的，说刚接到通知，过两天有个重要的社区文化活动，上级要求确保现场秩序和安保。
“又是什么活动？”周建国扒拉着饭问。
“好像是哪个大学搞的‘文艺下乡’，来咱们小区广场表演节目，还有义诊、理发什么的。”
“行，知道了。我下午去广场看看，规划一下区域。”
下午，周建国带着小马来到小区中心广场。广场不大，但平时是老头老太太们锻炼、下棋、带孩子玩的地方。他拿着小本子，一边走一边画着草图，哪里摆舞台，哪里设义诊点，哪里是安全通道，消防设施在哪里……考虑得细致入微。
“小马，活动那天，你早点过来，把这些容易绊倒的石墩子用警戒线围一下，提醒着点老人孩子。”
“好的，师父。”
正说着，周建国看到广场角落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个画板，呆呆地望着广场上嬉闹的孩子，眼神空洞，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周建国皱了皱眉，示意小马先去忙，自己走了过去。
“姑娘，没事吧？看你一个人坐这儿好一会儿了。”周建国在她旁边坐下，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女孩被吓了一跳，慌乱地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没……没事。”
“我是这片的社区民警，姓周。看你像是遇到难处了？跟家人吵架了？”周建国语气尽量放缓。他注意到女孩的手腕上，似乎有几道浅浅的旧伤痕。
女孩沉默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周建国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陪着。过了一会儿，女孩才哽咽着开口：“我……我是美院的学生……我爸妈……非要我回去考公务员……说画画没出息……我们吵了一架……”
“画画多好啊，”周建国看着她的画板，上面有寥寥几笔勾勒的广场速写，虽然线条凌乱，但能看出功底，“能把自己看到的美画下来，是本事。”
“可他们不理解……说养我这么大，白费了……”女孩泣不成声。
周建国叹了口气。这种代沟和期望的冲突，他见过太多。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说：“姑娘，父母呢，有时候是固执，但多半是怕你以后吃苦。你好好画，画出个名堂来，他们自然就理解了。千万别做傻事。”
他指了指女孩的手腕。女孩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
“人生路长着呢，哪能没点沟沟坎坎。”周建国站起身，“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先到我们警务室坐坐，喝口水。或者，我帮你联系一下学校老师？”
女孩摇了摇头，低声说：“谢谢您，警察叔叔。我……我再坐会儿就走。”
周建国知道不能逼得太紧，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记住，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转身离开，继续去规划活动场地，但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女孩。他悄悄嘱咐在广场巡逻的保安多留意一下。
社区活动当天，广场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文艺表演，义诊，免费理发，磨刀剪……各项服务点前都排起了队。周建国和小马，还有几个辅警，分散在广场各处维持秩序，提醒老人注意安全，帮行动不便的搬搬凳子。
周建国一边忙活着，一边用目光搜寻着。终于，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支着画板，正在给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画速写。老人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女孩的神情也专注而平和。
周建国没有过去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心里松了口气。
活动快结束时，女孩拿着画好的速写走过来，递给周建国一张叠好的纸。
“警察叔叔，送给您。谢谢您。”女孩说完，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跑开了。
周建国展开纸，上面画的正是昨天他坐在长椅上和女孩说话的场景。线条流畅，神态捕捉得很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谢谢您的光，我会好好画的。”
周建国看着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警服的上衣口袋里。
小马凑过来：“师父，什么事这么高兴？”
周建国拍了拍口袋：“没什么。看到一朵小花，没被风雨打垮，挺好。”
处理完活动的收尾工作，己是傍晚。周建国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今天，他处理了疑似碰瓷，规划了社区活动，还安抚了一个迷茫的年轻灵魂。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的琐碎与温暖。
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小事”等着他。但这就是他的岗位，他的战场——在这烟火人间，守护着每一份平凡的安宁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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