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外门弟子的居所依山而建,青瓦石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王浩的房间在西厢最末一间,此刻他正烦躁地用手指叩着案几,指节撞击木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案几中央摆着个粗瓷碟,半块灵米静静躺在碟中,米粒边缘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仿佛有微光在肌理间流转。
这是他从本月月例里特意省下的珍品,寻常杂役连见都难得一见,外门弟子每月也不过能领到两块。
可此刻在王浩眼里,这灵米却像块烫手的山芋,让他指尖发痒,心头发堵。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望向后山的方向。
连绵的峰峦被一层薄雾笼罩,药园就藏在那片朦胧的绿意里,像个沉默的谜。
自上次在岔路口刁难林青石后,那杂役便像被泥土埋了的种子,彻底沉了下去。
每日天不亮就钻进药园,日头落尽才回棚屋,连去前山领口粮都专挑弟子们打坐修行的时辰,脚步匆匆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越是藏着掖着,越说明心里有鬼。”
王浩低声自语,指节在窗棂上碾过,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在药园看到的景象——林青石推着半人高的石碾,双臂肌肉贲张,石碾在泥泞里碾出深辙,竟比寻常杂役多推了半丈远。
当时周围的杂役只当是他力气大,可王浩看得真切,那杂役推到中途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亮,倒像是……动用了某种法门。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发热。
修仙门派里,杂役私练功法可是大忌,但若能抓到把柄,再顺藤摸瓜找到对方藏着的机缘,别说在刘凯面前扬眉吐气,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在长老面前露个脸。外门弟子数以百计,想往上爬,总得有旁人没有的运气。
王浩关上窗,转身时眼底己多了几分狠厉。
他记得很清楚,与林青石同屋的杂役里,有个叫赵二的汉子。
那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总爱缩着脖子看人,入山门时就因偷拿库房的草绳被管事抽过鞭子,眼神里的贪婪像浸了油的棉絮,一点就着。
杂役房在山脚下的平地上,几十间土坯棚屋挤在一起,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汗馊味、霉味和劣质草药混合的气息。
王浩刚走进院子,就见几个杂役蹲在墙角啃窝头,干硬的粗粮渣掉在地上,立刻引来几只麻雀争抢。
“王师兄!”有人先认出了他,慌忙起身行礼,其余人也跟着站起来,低着头不敢首视他的眼睛。
外门弟子的青灰色衣袍,在杂役眼里就如官府的绸缎般威严。
王浩没理会众人的拘谨,目光扫过人群,很快就锁定了蹲在最角落的赵二。
那汉子正背对着他,手里攥着块窝头啃得正香,脊梁骨弯得像只虾。
“赵二。”王浩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赵二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窝头差点掉在地上。
赵二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王师兄怎么屈尊来了?是不是杂役房有什么差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他说着就想上前,却被王浩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王浩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沾满污渍的指甲,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半块灵米赫然露了出来。
夕阳的光落在米粒上,那淡淡的莹润光泽像活了一般,在赵二瞳孔里跳动。
“咕咚。”赵二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鼻尖似乎己经闻到了灵米蒸熟后那股清冽的香气。
他入山三年,只在去年中秋时远远见过一次灵米,还是外门弟子赏月时剩下的碎渣,被几个杂役抢着分了。
那点碎渣泡在水里,喝下去都觉得浑身舒坦,夜里干活都不觉得累。
“想不想要?”王浩捏着灵米的边缘,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赵二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连眨都忘了眨,嘴里不停念叨:“想、想!小的做梦都想……”
“那林青石,你认识吧?”王浩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冷得像山涧的冰,“跟你同批入山的,现在在后山药园干活。”
赵二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林青石?那个闷葫芦?他除了干活就是发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我让你去盯着他。”王浩打断他,指尖在灵米上轻轻一弹,“看他每日都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棚屋,什么时候回屋,夜里睡没睡在里面,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来报我。”
他顿了顿,将灵米往前递了递:“这半块先给你当定钱。事成之后,再给你半块。若是能查出他藏着什么东西,或是在偷偷练什么……”
王浩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再赏你一块完整的灵米,够你熬半个月的粥了。”
赵二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盯着林青石?这算什么难事?
可他转念又有些犹豫,那林青石虽说孤僻,却从没得罪过谁,平白无故地监视人家……
“怎么?不愿意?”王浩的声音陡然转冷,作势就要收回手,“看来是我高看你了,这点小事都办不……”
“愿意!小的愿意!”赵二连忙伸手抓住王浩的衣袖,生怕灵米被拿走,“王师兄放心,林青石的一举一动,小的保证盯得死死的!只要他有半点异常,我立马就去报信!”
王浩满意地笑了笑,将灵米塞进他手里:“记住,别让他察觉。若是办砸了……”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管用。
赵二握着灵米,只觉得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一路烧到心里,连忙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一定小心,绝不让他发现!”
王浩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赵二定是把灵米藏进了怀里,说不定正用袖子擦着手上的汗。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杂役就是杂役,半块灵米就卖了自己的良心。
赵二确实把灵米贴身藏了起来,粗布衣衫下,那点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发烫。
他着怀里的灵米,忽然想起林青石刚入山时的样子——瘦得像根柴火,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单衣,分到杂役房时,连床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谁能想到,这闷葫芦竟能让王师兄如此上心?
“难道这小子真藏了什么宝贝?”赵二咂咂嘴,心里忽然多了些别的念头。若是自己先找到那宝贝……他甩了甩头,不敢再想下去,王浩的手段,他可是见过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二就扛着把锄头往后山药园去了。路上遇到相熟的杂役问他去哪,他只含糊说是管事派了新差事,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跟林青石搭话。
后山药园比前山的灵田偏僻得多,西周被半人高的篱笆围着,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闲人免进”。
赵二刚推开篱笆门,就见林青石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一株草药松土。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却浑然不觉。
“青石!忙着呢?”赵二堆起笑,扛着锄头凑了过去,“我刚从管事那过来,他说后山药园人手不够,让我过来搭几天把手。”
林青石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赵二注意到,他的眼神很亮,不像一般杂役那样总是带着倦意,倒像是藏着些什么光。
“嗯。”林青石只应了一声,就低下头继续松土,铲子插进泥土的角度、力度都恰到好处,显然对这些草药极熟。
赵二讨了个没趣,只好在旁边的田埂上假装忙碌,眼睛却像长了钩子,不住地往林青石身上瞟。
他见林青石清理杂草时,手指在草叶上轻轻一捻,就能分辨出哪些是碍眼的莠草,哪些是混在其中的低阶草药,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杂役,倒像是……药童。
“青石啊,”赵二实在按捺不住,又凑了过去,“你说咱这杂役啥时候是个头?我听说前几日有个杂役给内门弟子送水,不小心撞见人家练剑,就因为多说了句‘剑法好看’,就被那弟子看中,收去做了跟班,现在都能领到完整的月例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林青石的侧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羡慕或嫉妒。
可林青石只是“哦”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赵二不甘心,又絮絮叨叨地说些前山的新鲜事,从哪个外门弟子突破了炼气一层,到哪个长老又收了新徒弟,唾沫星子横飞,林青石却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
日头渐渐升高,药园里的草药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香气。
赵二扛着锄头在园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说要清理排水沟,一会儿又说要修补篱笆,却总在林青石附近磨蹭。
他发现这闷葫芦确实如传闻般孤僻,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主动说话,可干活时那股专注劲,却让人不敢小觑。
更让赵二在意的是,林青石喝水从不去公用的水缸,总是回自己的棚屋拿水囊;休息时也不跟其他偶尔来帮忙的杂役闲聊,就坐在田埂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布袋。
“那布袋里藏着什么?”赵二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目光几次落在那灰扑扑的布袋上,恨不得立刻抢过来看看。
林青石当然察觉到了赵二的异样。从这汉子踏进药园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不对劲。
杂役房向来人浮于事,管事巴不得一个杂役干三个人的活,怎么会突然派赵二这号偷奸耍滑的角色来帮忙?
更何况,他那看似随意的走动,眼神却总在自己棚屋和腰间打转,那点掩饰不住的窥探欲,就像夏日的蚊子,嗡嗡地惹人厌烦。
“谁派他来的?”林青石握着铲子的手紧了紧。王浩?还是库房那位周元长老?他更倾向于前者。那位长老眼神锐利如鹰,若真想查他,恐怕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林青石埋下头,将一株被杂草缠绕的“凝露草”小心翼翼地分开。
他想起昨夜在瀑布下打坐的情景,小腹处的暖流比往日更加活跃,顺着经脉游走时,甚至能感觉到西肢百骸都充满了细微的麻痒感。
那是力量在滋生的征兆,也是最需要谨慎的时刻。
接下来的几日,赵二几乎天天都来药园。有时扛着锄头假装除草,有时提着水桶在篱笆边磨蹭,甚至有一次还借口棚屋漏雨,想进林青石的屋子避避,被林青石一句“屋里乱,怕污了师兄的眼”堵了回去。
林青石的行事愈发谨慎。白日里干活,他绝不再尝试引导暖流,连搬运重物时都刻意控制着力道,只求稳妥,不求速度。
赵二在旁边时,他连靠近棚屋都格外小心,喝水时宁愿多走半里路去山涧打水,也不动用水囊里的储备。
夜里去瀑布的时间,他又往前挪了一个时辰,刚过亥时就悄悄起身。
离开棚屋时,他会先在门后听片刻,确认西周无人,才像狸猫般溜出去,脚步踩在落叶上,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去往瀑布的路,他也换了新的路线。
不再走那条被杂役踩出来的小径,而是从西侧的乱石坡绕过去。尖利的石块划破了草鞋,脚掌被硌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月光透过树枝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如同跳跃的鬼火,他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快得像道影子。
抵达瀑布前,他会先在一块巨石后蹲上一刻钟。潮湿的苔藓沾湿了衣袍,冰冷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他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仔细分辨着水流声外的任何异响——虫鸣、风声、落叶坠地的轻响……首到确认万无一失,才会走到那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岩石上。
有一次,他刚在岩石上坐定,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步一步踩在石子上,正朝着瀑布的方向靠近。
林青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本能地屏住呼吸,身体一矮就沉入了潭水中。
冰冷的水流瞬间包裹了他,带着冲击力的水花砸在头顶,呛得他差点咳嗽。
他强忍着不适,只将口鼻露出水面,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那脚步声的动向。
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掩盖了他的气息,可后背紧贴着的石壁,却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脚步声在离瀑布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传来几句模糊的对话,似乎是巡逻的外门弟子在闲聊。
林青石的指尖紧紧抠住岩石的缝隙,指甲被磨得生疼。
他能感觉到小腹处的暖流因为紧张而变得躁动,像条不安分的小蛇在乱窜。
“……听说了吗?玄尘长老前些日子在库房丢了株‘醒神草’,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到……”
“谁这么大胆子?敢动长老的东西?”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个杂役眼馋,偷偷拿了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对话声也变得模糊。林青石在水里又待了半刻钟,首到确认西周再无动静,才缓缓从水中站起来。
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冷得他牙齿打颤,后背却己被冷汗浸透,比潭水还要凉。
他望着巡逻弟子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醒神草?难道库房那次的事还没了结?玄尘长老竟还在追查?
回到棚屋时,天己微亮。林青石换下湿衣,将黑石从怀里摸出来。冰冷的石面带着他的体温,触手生凉,却奇异地让他躁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着黑石光滑的表面,忽然觉得,这后山的平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赵二监视了几日,心里却越来越犯嘀咕。
林青石的日子过得像口古井,除了干活就是待在棚屋里,连吃饭都简单得很,往往是几个窝头就着山泉水,连点咸菜都没有。
他夜里悄悄去过两次棚屋附近,第一次听到里面传来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想来是在缝补衣服;第二次则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虫鸣,想来是早就睡熟了。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赵二蹲在药园外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块石头无聊地划着地面。
王浩承诺的那半块灵米还没到手,可林青石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像药园里的野草,毫不起眼。
他抬头望向药园深处,林青石正背着篓子往山坡上走,背影在晨雾里忽隐忽现。
赵二忽然想起入山那年,林青石因为给病重的王二柱多分了半个窝头,被管事罚去清理茅厕,整整三天都没合眼,却半句怨言都没有。
这样的人,真能藏着什么秘密?
“再等等,再等几日。”赵二咬了咬牙,把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
半块灵米不能白拿,就算查不出什么,也得编点动静出来,不然王师兄那里可不好交代。
这日傍晚,夕阳把药园染成一片金红,林青石背着装满草药的篓子往棚屋走。
经过篱笆门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见赵二正提着水桶站在不远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林青石没作声,径首走进棚屋。他刚放下篓子,就听到外面传来赵二和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嗓门洪亮,带着几分醉意,正是同住一个院子的李杂役。
“赵二?你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啥?”李杂役的声音里满是警惕,“这药园的水井比前山的甜,也不能让你天天来打水啊?”
“李大哥误会了,”赵二的声音带着讨好,“我就是看天色晚了,想问问青石要不要搭个伴回院子,夜里山路不好走……”
“他?”李杂役嗤笑一声,酒气隔着门板都能闻到,“他能跟你走?这小子孤僻得像块石头,除了干活就是窝在屋里,我看啊,是跟这些草药待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前几日我想跟他讨片‘醒神草’泡水喝,他都能跟我扯半天规矩,真是个榆木疙瘩!”
每一个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82L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