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园————
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着劣质金疮药的苦涩、经年不散的血腥铁锈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
这里，是失败者被遗忘的坟场。
硬榻之上，柳如眉如同一只脊骨寸断的毒蝎。
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扯着臀腿间皮开肉绽的伤口——五十脊杖留下的烙印深可见骨，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剜心剔骨的剧痛。
她趴伏在冰冷的榻上，额角冷汗涔涔，浑浊的眼眸深处却淬炼着不熄的毒焰，
那是一种足以焚毁天地、玉石俱焚的疯狂恨意。
“娘——！”
一声肝肠寸断的哭嚎骤然撕裂死寂。
谢玉柔踉跄扑入，发髻散乱如蓬草，双目肿若烂桃，一路从宫门哭嚎至此，嗓子早己嘶哑得不成调子。
她扑倒在榻边，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攥住柳如眉染血的衣襟，声音破碎如裂帛：
“圣旨……圣旨下了！女儿……女儿被赐给三皇子……做、做通房丫头！”
“永世不得抬举！永生永世……都是最下贱的玩意儿！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抽搐，头顶那顶用以遮掩半边秃头的劣质假髻，终是承受不住这番癫狂的震动，
“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昏昧的光线下，一张脸赫然呈现！
半边是精心梳理的浓密青丝，半边却是光秃青白、如同剥壳鸡蛋般的头皮！
泾渭分明的界限，衬着她脸上三道深可见骨、蜈蚣般扭曲盘踞的暗红疤痕，
活脱脱是从幽冥地府爬出的半面罗刹，狰狞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柳如眉倒抽一口冷气，钻心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却强撑着伸出枯瘦如柴、沾着血污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女儿颤抖的肩胛骨里。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偏执与狂热：
“柔儿……莫哭！通房丫头又如何？！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他身边！”
她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蛰伏！隐忍！曲意承欢！把他当作你的天，你的命！他日……”
“他日萧景瑜荣登九五，你便是潜邸旧人！改名换姓，改头换面，照样能……母仪天下！”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眼神却笃定得近乎魔怔，
“他……他绝对负不了你！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
“母仪天下”西字，如同淬毒的魔咒，瞬间渗入谢玉柔濒临崩溃的心魂。
哭声骤停，眼中那点病态的希冀猛地蹿高，如同回光返照。
然而，指尖触及脸上那凹凸嶙峋、冰冷粗糙的疤痕，瞬间浇灭了微光，化作更深的恐惧与怨毒。
“娘……那个‘他’……我的脸……我的脸成了这副鬼样子！三皇子见了只会作呕！”
“我还怎么……怎么让他怜惜？那个‘他’……到底何时才能给我治伤？！”
她声音尖利，充满了对自身残缺的憎恨和对“他”的怨怼。
柳如眉眼中那点诡异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坟茔间的磷火跳跃。
她吃力地侧过身，凑近女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巫婆蛊惑般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温柔：
“柔儿莫怕……‘他’……己将秘法传于为娘了。娘亲自为你……换一张脸。”
枯槁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缓缓抚过女儿脸上扭曲的疤痕，眼神狂热痴迷，
“去……看看这院子里，哪个贱婢的脸皮子生得最好，最合你的心意……娘为你施展‘画皮秘术’。”
“虽会……痛彻骨髓，但事成之后，必能焕然新生，比你原先的……更娇嫩，更美艳，倾国倾城！”
“画皮秘术？！”
谢玉柔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绝望的深渊瞬间被一种贪婪而残忍的欲望填满！
一张清秀可人、白皙细腻的脸庞瞬间浮现在她脑中
——茯苓！谢昭宁那个贴身贱婢的脸！
夺了她的脸皮，仿佛就能剜掉谢昭宁一块心头肉，夺走她一丝气运！
“茯苓！”谢玉柔脱口尖叫，声音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变形，新露出的半边秃头在昏暗光影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柳如眉了然，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粘腻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
她瞥向角落里同样带伤、形容枯槁的心腹婆子，声音淬着冰碴：
“去，‘请’茯苓那丫头过来。就说……三小姐念她往日‘忠心’，有厚赏。”
不多时，不明所以的茯苓被带了进来。
屋内阴森诡异的气氛，三小姐那半人半鬼的可怖模样，
以及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药味，让她甫一进门便腿脚发软，
“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三夫人，小姐……唤奴婢何事？”
柳如眉挤出一个极其瘆人的笑容，刻意放缓放柔了声音，却如同钝刀刮骨：
“茯苓啊……听闻你上次，将大小姐的行踪报得及时，甚好，甚好。”
她使了个眼色，婆子捧出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一支金簪在昏暗中闪着而冰冷的光。
“这是赏你的。”
“待我们母女熬过这关，便抬举你……去做三皇子殿下的侍妾，如何？”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
侍妾！皇子府的侍妾！
茯苓脑中“轰”的一声，狂喜如岩浆瞬间喷发，淹没了所有恐惧！
麻雀变凤凰！
绫罗珠翠，众人艳羡……巨大的诱惑让她浑身血液沸腾，哪还顾得上周遭的诡异？
她几乎是扑爬着上前，涕泪横流地磕头：
“谢夫人！谢小姐再造之恩！奴婢……奴婢愿为夫人小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颤抖的手，带着对未来锦绣前程的无限贪婪，伸向那支冰冷的金簪。
指尖，触碰到簪身冰凉的瞬间——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
柳如眉藏在染血宽袖下的手，快如鬼魅！一根细长淬毒的银针，闪着幽蓝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茯苓颈后死穴！
茯苓眼中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茫然，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软泥，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
“娘！快！快动手！”
谢玉柔早己按捺不住，眼中闪烁着野兽般嗜血的兴奋与残忍，新得的半边头皮因激动而微微发红。
柳如眉咬紧牙关，强忍剧痛撑起身，示意婆子将昏迷的茯苓像待宰羔羊般抬上旁边矮榻，用浸透血迹的麻绳牢牢捆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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