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点灶膛的烟火气，吹得顾家院子里的晾衣绳轻轻晃。苏清月攥着布包走进院时，正撞见顾晏廷从自行车上下来——他刚从乡里开会回来，帆布包上还沾着点路上的尘土。
厨房的烟囱冒着白烟，李桂英端着个粗瓷碗从屋里出来，碗里盛着红薯粥，顾招娣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玉米面窝头，嘴里还塞得鼓鼓的。看到苏清月，李桂英的脸沉了沉：“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粥都快凉了。”
苏清月没先回答，走到院子中间站定。布包贴在胸口，五块五毛钱被她攥得发皱，指尖能摸到纸币边缘的毛刺，心跳得比去供销社时还快。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李桂英和顾晏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娘，哥，我有话要说。”
顾晏廷刚解开自行车锁，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李桂英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叉着腰：“有话快说，别耽误吃饭。我看你今天出去一趟，魂都飞了。”
“我想分家单过。”
苏清月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院子里瞬间没了声音。顾招娣嘴里的窝头差点喷出来，伸手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李桂英刚端起来的碗“哐当”一声撞在石桌上，粥洒出来一点，溅在她的藏青褂子上。
“你说啥？”李桂英的声音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分家？苏清月你疯了？刚赚了俩破钱，就想撇下顾家跑？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我不是想跑。”苏清月攥紧布包，指尖泛白，却迎着李桂英的目光没退，“我是想自己过。以后我自己编竹篮赚钱，自己买口粮，不跟顾家要玉米面，也不麻烦娘你伺候，更不会让招娣觉得我占了家里的便宜。”
“你占的便宜还少吗？”李桂英拍着石桌站起来，粥碗被震得晃了晃，“你嫁进顾家，吃的是顾家的粮，住的是顾家的院，现在赚了点钱，就想分家？你当顾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顾招娣躲在李桂英身后，小声帮腔：“就是！嫂子你太没良心了！我娘天天给你做饭，我哥还帮你找周主任卖篮子，你现在居然要分家！”
苏清月没理会顾招娣，目光转向顾晏廷。他还站在自行车旁，没说话，只是眉头轻轻皱着，黑眸沉沉地看着她，看不出情绪。苏清月的心里有点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哥，我知道分家会让你为难。你是村书记，家里分家传出去，别人可能会说闲话。可我……”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实在：“我不想再看娘的脸色过日子，也不想再被招娣故意撞翻竹篾、藏我的玉米面。我自己过，能少很多矛盾，对你、对娘、对我，都好。”
“你还敢说！”李桂英跳着脚骂，“谁藏你玉米面了？是你自己懒，没干活还想吃好的！招娣撞你竹篾，那是她不小心，你现在倒好，倒打一耙！”
“娘，是不是不小心，您心里清楚。”苏清月终于忍不住反驳，“前几天我编竹篮，招娣故意撞我，竹篾断了，您说她年纪小；昨天我去镇上，您把我的厚被子藏起来，让我冻得半夜没睡着，这些您都忘了吗？”
李桂英被戳中痛处，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去拽苏清月的布包：“你还敢跟我顶嘴！我看你这钱是赚着了，胆子也大了！今天我就把你这破包撕了，让你没钱再折腾！”
“娘！”顾晏廷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伸手拦住了李桂英的手。他的手指搭在李桂英的手腕上，没用力却让她动弹不得，“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李桂英愣了愣，看着儿子冷下来的脸，心里的火气泄了一半，却还是委屈：“晏廷你看看她！刚嫁过来几天就想分家，传出去人家会说你治家不严，还怎么当书记？咱们顾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顾晏廷没看李桂英，目光重新落回苏清月身上。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话，却没首接问，只是缓缓开口：“你想清楚了？分家不是小事，以后你一个人过，砍柴、种地、编竹篮，都得自己来，会很辛苦。”
苏清月心里一暖。顾晏廷没骂她，也没首接反对，反而替她考虑辛苦，比李桂英的尖刻温柔太多。她用力点头：“哥，我想清楚了。再辛苦，也比天天看脸色、受委屈强。我能编竹篮赚钱，能种菜地，饿不着自己。”
“你能个屁！”李桂英又要发作，被顾晏廷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气得往石凳上一坐，双手拍着大腿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娶个媳妇回来，不干活还想分家，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晏廷你要是敢同意，我就回你姥姥家，再也不回来了！”
顾招娣也跟着哭，拉着顾晏廷的胳膊：“哥，别让嫂子分家！她走了，谁帮我喂猪？谁帮娘做饭？再说了，她一个女人家，自己过会被人欺负的！”
苏清月看着这母女俩一哭一闹，心里反倒平静下来。她知道李桂英是在撒泼，顾招娣是怕没人替她干活，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她从布包里掏出五块钱，放在石桌上——那五毛钱她留着买针线了，五块钱叠得整整齐齐，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黄。
“娘，这是我卖竹篮赚的五块钱。”她指着钱，声音很平静，“我嫁过来时，您家给了我爹娘两百块彩礼，我知道那钱被我哥娶媳妇用了，我没要过。现在我自己赚了钱，以后不用跟您要一分粮、一分钱，分家后，我也不会要顾家的地、顾家的房，就想在院西搭个小棚子，自己过。”
李桂英的哭声顿了顿，眼睛首勾勾盯着那五块钱——在1985年的农村，五块钱能买十斤玉米面，够一个人吃大半个月，她没想到苏清月真能赚这么多。她心里有点动摇，却还是嘴硬：“你赚再多钱也没用！你是顾家的媳妇，就不能分家！除非我死了！”
顾晏廷没说话，弯腰拿起石桌上的五块钱，指尖轻轻捻了捻，又放回苏清月面前。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李桂英：“娘，您先别闹。分家的事，不是清月一个人的事，也得跟家里人商量。今天先吃饭，明天再说。”
“商量什么？没得商量！”李桂英喊着，却没再拍桌子——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一旦他说“商量”，就是有松动的意思，再闹下去，只会让他更反感。
苏清月看着顾晏廷，心里松了口气。他没首接同意，却也没首接拒绝，给了她缓冲的余地。她把五块钱重新塞进布包，小声说：“娘，哥，我先去喂猪。饭我就不吃了，编竹篮的竹条还没收拾。”
说完，她转身往猪圈走。身后传来李桂英的嘀咕声，还有顾晏廷劝她的声音，她没回头——心里清楚，分家的事不会这么容易成，但她己经迈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退回去。
猪圈里的猪闻到动静，哼哼着凑过来。苏清月拿起泔水桶，往食槽里倒泔水，看着猪埋头吃食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踏实。她知道，以后的路会难走，可手里有了钱，心里有了底气，就不怕。
院门口传来顾晏廷的脚步声，他站在猪圈外，看着她：“明天我去后山看看，帮你找块平整的地搭棚子。”
苏清月手里的泔水桶顿了顿，抬头看向他，夕阳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她眼眶有点热，小声说：“谢谢哥。”
顾晏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苏清月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布包——五块钱带来的不仅是口粮，还有争取自己生活的勇气，而顾晏廷的话，更让她觉得，这条路，或许没那么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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