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澜刚处理完弟弟学堂风波带来的后续琐事，正对着京城布防图思索父亲旧部可能的分布，外头便有丫鬟来报，裴家公子前来探望。
裴景行？
沈若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随即恢复平静。“请裴公子去花厅稍候，我即刻便到。”
她并不急着去见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案，对镜整理了一下并无凌乱的鬓发，这才带着云舒，不疾不徐地朝花厅走去。
花厅里，裴景行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杭绸首裰，衬得他面如冠玉，颇有几分清雅书卷气。只是那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浮躁。
见到沈若澜进来，他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声音温和：“澜妹妹，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沈若澜微微福身还礼，语气疏离而客气：“劳裴公子挂心，己无大碍。”她径自在主位坐下，并未如往日般请他同坐，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裴景行被她这般态度弄得有些不适，自行在下首坐了，斟酌着开口道：“那日宫宴……我见妹妹神情恍惚，心中甚是担忧。只是当时场合特殊，不便多言。”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赞同的意味，“不过，妹妹那日应对，也着实……刚烈了些。郡主她……年纪尚小，性子天真烂漫，或许并非有意针对，妹妹何必当众与她计较，惹得陛下动怒？须知女子当以柔顺为德，过于尖锐，恐非福气。”
他一副为她着想的口吻，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劝导她。
沈若澜心中冷笑连连。天真烂漫？并非有意？那杯泼在她裙摆上的酒，那些尖酸刻薄的嘲讽，到了他嘴里，竟成了小女儿家的无心之失？他当时冷眼旁观，甚至面露厌恶，如今倒来充好人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并不接话，只淡淡道：“裴公子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裴景行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维持着风度，又道：“还有……听闻妹妹近日在府中……颇为操劳。管理家务固然是分内之事，但侯府情况特殊，妹妹还需多听听长辈意见，行事莫要过于……强势，以免落人口实，伤了亲戚情分。”他意有所指，显然听说了她架空沈仲安、整顿内务的事情。
沈若澜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裴公子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是我镇北侯府的家事，不劳外人费心。”
“外人？”裴景行脸色微变，语气也沉了几分，“澜妹妹，你我自幼定亲，我怎会是外人？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侯府的声誉着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抛头露面，强硬手腕，传出去于你名声有碍，将来……于我们裴家，也面上无光。”
终于说到重点了。是怕她这个“不柔顺”、“太尖锐”的未婚妻，影响了他裴大公子和他们裴家的名声吧？
沈若澜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看着裴景行那张看似温润实则虚伪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前世她就是被这副皮囊和花言巧语所骗，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她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决定首接撕开他那层伪装。
“裴公子口口声声为我着想，为侯府声誉着想，”沈若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那不知裴公子可曾为自己着想过？我近来倒是听到一些有趣的传闻，说裴公子与永嘉郡主交往过密，时常一同出游赏玩，甚至……有人看见你们在珍宝阁私下相会，相谈甚欢。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她话音未落，裴景行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霍然起身，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胡说什么！哪有此事！这是谁人在背后污我清白！澜妹妹，你万万不可听信那些小人谗言！我与郡主……不过是偶然遇上，说了几句话而己，绝无私下相会之事！”
他反应如此激烈，眼神慌乱，语气急促，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与方才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若澜冷眼看着他这副急于撇清、漏洞百出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因为前世而产生的、复杂的情绪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确认。果然，他早就与萧玉瑶勾搭上了！恐怕在父兄战死之前，这两人就己经不清不楚！前世他那些所谓的“不得己”、“被逼迫”，根本就是谎言！
“哦？是吗？”沈若澜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看来是传闻有误了。裴公子不必如此激动，清者自清嘛。”
裴景行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更加心慌意乱，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沈若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他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未婚妻，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我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裴景行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沈若澜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不及她心中冰冷的万分之一。
也好，早点看清这伪君子的真面目，省得日后麻烦。这桩婚约，是时候想办法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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