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商会的宴席，总是设在最气派的“聚贤楼”。飞檐斗拱，朱漆大门，门前车水马龙，各色华丽的轿子、马车停得满满当当。楼内更是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穿着体面的商贾、官员家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种无形的、关乎利益与地位的气息。
苏明芷穿着一身并不算特别扎眼、但用料和剪裁都极显功底的湖蓝色织锦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子，既不失身份，又不会过于张扬。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角落处一位穿着玫红色锦缎褙子、正有些心不在焉拨弄着盘中点心的妇人身上。
那就是她的目标——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赵元德的妻子，王氏。根据苏明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这赵元德是国舅爷萧敬之的门生，虽官职不高，但掌管着军械档案的具体整理和存放，位置关键。而这王氏，出身小吏之家，有些爱慕虚荣，喜欢被人奉承，但因其夫君身份敏感，对外人又带着几分谨慎。
苏明芷端起一杯果酿，姿态优雅地走了过去，在王氏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仿佛只是随意找个地方歇脚。她并未立刻搭话，而是微微侧首，目光带着真诚的欣赏，落在王氏那身玫红色的褙子上，轻声自语般赞叹道：“这‘霞影锦’的料子真是难得，色泽这般鲜亮正红，怕是江南最新的织法吧？夫人好眼光。”
王氏正觉得这宴会有些无聊，听到有人夸赞她的新衣，还是如此懂行地叫出了料子名称，不由得心头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转过头来：“这位妹妹好见识，这正是我家老爷前些日子从江南带回来的，说是叫什么……‘叠晕’的新花样。”
“原来是叠晕技法，难怪光影流转如此动人。”苏明芷顺势接话，笑容温婉，“小妹家中做些绸缎生意，对南边的料子略知一二。夫人这身搭配也极好，衬得气色愈发娇艳了。”她不着痕迹地亮出了自己商贾的身份，既解释了为何懂行，又不会让对方因她是高门贵女而心生隔阂。
果然，王氏见她谈吐不俗，又同是“经商”相关在她看来，苏明芷虽是东家，也与商贾无异，戒心便放下了一些。两人便从衣料聊起，渐渐说到江南最新的妆容式样，哪种口脂颜色更显白，哪种眉形最近在京中流行。
苏明芷言语风趣，见识又广，总能接上王氏的话头，并适时地提出一些新颖又不逾矩的打扮建议，哄得王氏眉开眼笑，只觉得遇到了知音。周围喧闹的人声，悠扬的乐曲，都成了她们这小小角落相谈甚欢的背景音。
然而，每当苏明芷试图将话题引向更深，比如问问赵大人在兵部公务是否繁忙，或者京城治安、军备之类能自然牵扯到军械的话题时，王氏虽然依旧笑着，眼神却会闪烁一下，话语也变得含糊起来，要么说“老爷公务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要么就岔开话题，重新回到衣裳首饰上来。
口风果然很紧。苏明芷心中明了，并不急躁。她深知对付王氏这种既虚荣又谨慎的人，不能硬来，必须让她自己放下防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对着王氏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为难：“赵夫人，实在对不住，您之前订的那批用来宴客的景德镇新瓷，路上出了点岔子，船队在运河上耽搁了，怕是……怕是赶不上您府上后日的赏花宴了。”
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涌上恼怒和焦虑：“什么？耽搁了？这怎么行！我帖子都发出去了！宴席上没有像样的瓷器，岂不是让人笑话！”她急得跺了跺脚，“你们铺子是怎么做事的！现在让我临时去哪里找一套上得了台面的瓷器！”
那管事连连赔罪，汗都下来了，却也无可奈何。
苏明芷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机会来了。她轻轻拉了拉王氏的衣袖，柔声道：“夫人莫急。小妹铺子里，前些日子刚巧从江西过来一批极品青花瓷，无论是釉色还是画工，都是顶好的，原本是预备着送入京中几位老主顾府上的。若是夫人不嫌弃，小妹可以先调一套过来，应应急？”
王氏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苏明芷的手：“真的？苏妹妹，你……你那里真有？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她激动得脸都红了，“多少钱？我这就让人去取！”
苏明芷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语气真诚：“夫人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什么钱不钱的。能帮上夫人的忙，是小妹的荣幸。只是那瓷器还在城外库房，需要些时辰调运，我这就让伙计快马去取，定在明日傍晚前送到夫人府上，绝不耽误后日的宴席，您看可好？”
“好！好！太好了！”王氏连连点头，看着苏明芷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亲近，“苏妹妹，这次可多亏了你！你真是我的贵人！”
一场看似意外的危机，被苏明芷轻描淡写地化解。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远比之前那些关于衣料妆容的奉承，要实在和深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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