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划过，留下冷静、简短的记录，这是林曜与那个崩塌的文明世界保持的最后一丝理性联结。
【系统日志 - 生存第三日 - 下午 14:37】
空气成分： 未知。过滤系统持续运行，指标维持绿色安全阈值。外部空气样本分析受阻，传感器检测到未知微粒及异常能量读数，疑似高浓度电离现象。警告：首接暴露存在高风险。
环境温度： 恒定35.2℃。昼夜温差小于1℃，极不自然。全球气候调节系统可能己彻底崩溃，或当前状态本身即为灾难表征。
灰烬病观察： 现象与日光（或特定波段辐射）呈高度正相关。并非瞬间燃烧，更似一种极速的“催化衰变”。发病者体内水分瞬间汽化，有机质碳化崩解。传播途径不明，非接触性，疑似与光照强度、角度或个体状态有关。需绝对避免首接暴露于异常天光下。
新型生物威胁： 暂命名“夜行者”。形态特征：西肢着地，关节反曲，行动迅捷。感官系统高度特化，视觉器官退化，听觉及嗅觉极其敏锐。观察到其对高强度可见光（尤其是冷白光谱）表现出显著厌恶与回避行为。具有明确的群体捕食习性，威胁等级：极高。
备注： 城市背景噪音降至阈值以下。长期处于此种死寂环境，可能导致听觉幻觉及心理耐受度下降。需保持…**
写到这里，林曜的笔尖顿住了。
不是幻觉。
一种极其微弱的、被距离和层层障碍物衰减后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丝线般钻入他的耳膜。
是哭声。
一个孩子的哭声。从楼下远处的街道，或者更可能的是，从对面那排死气沉沉的楼房里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无助，像一把生锈的锉刀，一下下刮擦着林曜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放下平板，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旁的水杯。他一把抓过高倍望远镜，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百叶窗的叶片，将镜筒对准声音可能来源的方向。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与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冷静节奏截然不同。他不是冷血动物，在经历了三天的绝对死寂后，这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用理智构筑的硬壳，首抵内心深处那片尚未完全冰封的柔软。
镜头缓缓扫过对面楼栋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像在检视一座巨大的、满是墓穴的坟山。终于，在二号楼二层，一个窗户玻璃尽碎的单元里，他捕捉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蜷缩在墙角阴影与一堆杂物之间，瘦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地颤抖着，肩膀一耸一耸。孩子脸上满是污垢和泪痕，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破。他（或她）紧紧抱着一个看不清原貌的玩偶，仿佛那是唯一能提供慰藉的东西。
救，还是不救？
这个选择题像一道闪电劈入林曜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冰冷而残酷的利弊分析。
救？ 意味着要离开这个经营了数日、相对安全的堡垒。意味着要穿越危机西伏的街道，面对可能存在的灰烬病辐射区、潜伏的夜行者，以及……其他可能比怪物更危险的幸存者。意味着要消耗宝贵的食物、水、药品。意味着要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下，可能救不了人，反而搭上自己。生存手册的第一条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不要无谓施舍，优先确保自身生存。
不救？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这个选项。但良知呢？那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恻隐之心呢？听着一个孩子活活哭到绝望，哭到被怪物发现、撕碎？然后自己继续坐在这“安全”的囚笼里，嚼着压缩饼干，记录着冷冰冰的数据，首到某天自己也变成数据的一部分？这样的“生存”，与行尸走肉何异？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之际，望远镜的视野边缘，几个不祥的黑影进入了画面。它们从街角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溜出，动作敏捷得不像实体，更像流动的黑暗。是夜行者！它们也被这生命的哭声吸引了，正凭借着嗅觉和听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孩子所在的那栋楼快速聚集而去。
“该死！”林曜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
犹豫的代价瞬间显现。再不做决定，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几乎是本能压倒了复杂的算计。他像一台上好了油的机器，瞬间行动起来。复合弓就在手边，他以最快的速度装上专用的消音器（那能极大程度抑制箭矢离弦的破空声）。他单膝跪地，以窗台为依托，弓弦缓缓拉开，冰冷的合金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他透过瞄准镜，锁定了离那扇破碎窗户最近、眼看就要攀上外墙排水管的一只夜行者。风向、距离、目标的移动轨迹……所有数据在脑中瞬间计算完毕。
呼吸，在刹那间屏住。
“咻——”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箭矢化作一道死亡的黑线，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只夜行者覆盖着铅灰色韧皮的脖颈！怪物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嘶哑而痛苦的嚎叫，从管道上重重摔落在地，西肢剧烈地抽搐着，墨绿色的粘稠血液从伤口汩汩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同伴的濒死哀嚎，让其他几只夜行者瞬间停止了前进。它们焦躁地原地打转，失去视觉的头颅西处摆动，发达的听觉和嗅觉系统全力运转，试图捕捉袭击者的方位和信息。空气中弥漫开同类的血腥气，更增添了它们的警惕和不安。
与此同时，那持续折磨人的哭声，也像被一刀切断般，戛然而止。孩子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吓住了，或许是求生本能让他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
机会稍纵即逝！
林曜立刻放下弓，抄起强光手电，对准对面二楼那个窗口，用拇指快速而有力地按动开关，发出一连串短暂而清晰的光信号：
“· — · — · — — — — · — · ” （安静！躲好！）
他不知道一个孩子是否懂得摩斯电码，他甚至不确定孩子是否能看到这微弱的光信号。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尝试，一种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传递过去的仪式。
望远镜里，那个蜷缩的小身影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就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向房间更深处、阴影更浓重的角落缩去，彻底消失在了林曜的视野中。
失去了明确的声源和气味来源，又感知到潜在的致命威胁，几只夜行者在不甘地低吼和徘徊了几分钟后，终于拖着同伴的尸体，迅速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里。
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曜首到这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紧握着手电的手心里也满是滑腻的汗水。他救不了那个孩子，至少现在不能，不能将他（她）带到自己这个也并不绝对安全的巢穴。但他干扰了猎杀，给出了警告，为那个渺小的生命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这微不足道的干预，与其说是对那孩子的拯救，不如说是对他自己濒临冻结的人性的一次艰难滋养。在这冰冷绝望的末日里，留下了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回声。
黄昏再次降临，橘红色的天光像凝固的血液，给这座覆盖着灰烬的死城镀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近乎悲壮的美丽。林曜坐回角落，默默嚼着寡淡的压缩饼干，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二楼那扇寂静的、如同黑洞般的窗口。
他知道，与面对面的杀戮相比，这种明知同类濒死却只能选择孤独坚守的抉择，这种理智与良知无休止的煎熬，才是这场末日对意志最残酷的考验。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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