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东北风，跟后妈的手巴掌似的，抽在脸上生疼。
张铁柱把电驴子往道边儿一停，缩着脖子，赶紧嘬了口手里快要凉透了的豆浆。他瞅了瞅手机上的时间，上午九点零三分，完犊子，这个月全勤奖又泡汤了。
“咋的啦，柱哥？让老家贼叼走魂儿了？”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凑过来，是同站的骑手王胖子，嘴里叼着根烤肠，吃得满嘴流油。
铁柱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滚犊子！老子这叫思考人生！”
“思考咋又当倒数第一呗？”王胖子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了，“不是我说你，柱子，你这月都迟到几回了？站长那脸拉的，跟长白山似的。”
这话算是戳到铁柱肺管子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最后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混着白色的哈气消散在冷空气里。他能说啥？说他昨儿晚上送完最后一单，在回民小区那十字路口，又瞅见那个穿红裙子、没脚的老太太搁那儿转悠，吓得他绕了二里地才敢回家，结果睡过头了？
这话说出来，王胖子准保得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有些事儿，他只能憋在心里，从穿开裆裤憋到现在。
挤进站里那间暖气片半死不活的小会议室时，晨会己经开始了。站长姓马，是个中年谢顶的男人，此刻正唾沫横飞地总结上个月的工作。
“……尤其是某些同志！啊！态度极其不端正！业绩长期稳定在底部！严重拖累了我们站的综合评分！张铁柱！说的就是你！”
全会议室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唰”地一下全聚焦在铁柱身上。他恨不得把脑袋塞进羽绒服领子里。
“上个月，有效送达单量，倒数第一！用户好评率，倒数第一！超时率，”马站长用力敲着黑板，“他娘的正数第一！”
角落里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铁柱脸上火辣辣的，心里骂了句娘。他也不想的，可有时候送餐送到一半，突然瞅见路边电线杆子上挂着个吐舌头的，或者小区花园里有个影子蹲在那儿烧纸，他能不停下来缓口气？这一缓，可不就超时了。
“张铁柱！”马站长点了名，“你有啥要说的不？”
铁柱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站长，那啥……我保证，这个月，我肯定好好干，争取……争取不当倒数第一！”
“争取？”马站长气乐了，“我要的是保证！是必须！你看看人家王胖子，单量是你的快一倍了！你再看看你！下个月要是再这样，你就给我卷铺盖卷儿走人！散会！”
人群呼啦啦地散了，王胖子同情地拍了拍铁柱的肩膀，塞给他一个还热乎的茶叶蛋：“别往心里去，柱哥，站长就那驴脾气。中午我请你吃麻辣烫。”
铁柱没吱声，默默剥着茶叶蛋。蛋是热的，可他心里拔凉。这份工作虽然累，但好歹能糊口。要是真被开了，下个月房租咋整？老家爸妈还指望他往家寄点钱呢。
浑浑噩噩地跑了一上午单，眼看过了午高峰，铁柱才得空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早上没吃完己经冰凉的包子，靠着电驴子啃了起来。他打开手机APP，想看看下午的派单情况，一条系统消息却猛地弹了出来：
【通知】尊敬的骑手您好，您于昨日（1月15日）晚22:07分配送的订单（地址：幸福小区3号楼2单元501）收到用户差评。扣罚金额：50元。原因：送餐超时，汤汁洒漏，态度恶劣。
“我艹！”铁柱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五十块！够他加好几升油，吃两三顿饱饭了！他努力回想昨晚那个订单，幸福小区……501……是个戴眼镜的男的开的门，他记得自己明明说了“您好，您的外卖”，哪来的态度恶劣？汤汁洒漏……那条路坑坑洼洼的，他骑得再小心也难免啊！
憋屈，窝火，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就像河里的王八，被生活这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壳，怎么扑腾都翻不了身。
就在这时，手机“叮”一声响，一个新的派单信息强制弹了出来。
【加价订单】【距离较远】【特殊地址补偿】
取餐点：老西季抻面馆（和平路店）
送餐点：锦绣家园7栋4单元402
配送费：38.8元
38块8？！铁柱眼睛瞬间瞪大了。平常这种距离的单子，顶天也就十五六块。这价格高得有点邪乎啊！
他手指悬在“拒绝”按钮上，犹豫了。刚刚被扣了五十，这个单子差不多能补回来……而且“特殊地址补偿”？啥意思？
他下意识地抬头，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刚刚还晴朗的天，变得有些灰蒙蒙的。街上的行人似乎也少了，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也都行色匆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后脊梁骨慢慢爬了上来。
铁柱咽了口唾沫，心里首打鼓。他手指头在“拒绝”上悬了半天，愣是没按下去。三十八块八啊！够他和王胖子搓一顿小烧烤，还能加两瓶啤酒了。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恶狠狠地戳下了“接受”按钮。
电驴子再次发动，驶入那越来越浓的雾气里。导航指示他需要穿过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楼房破败，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越往里骑，雾气越重，温度也似乎更低了些。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那点因为高额配送费带来的热乎劲儿，渐渐凉了下去。
“锦绣家园……7栋4单元402……”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地址，试图驱散心里的不安。
突然，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锦绣家园？！
那不是……城西那个废弃了好几年的烂尾楼小区吗？！听说那地方邪性得很，当年还出过事，根本没人住！
那这402的订单，是送给谁的？
一阵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卷起地上的废纸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他耳边低语。
电驴子的车灯在浓雾中切开两道昏黄的光柱，光柱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笼罩在灰暗雾霭中的、轮廓狰狞的烂尾楼群。
张铁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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