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沥青，每一次试图上浮都伴随着剧烈的神经刺痛和精神的虚弱感。不知过了多久，隗辛才从那片虚无的黑暗中挣扎出来，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模糊感知。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极其低沉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能量循环嗡鸣。然后是触觉——身下是略带弹性、温度恒定的表面，像是某种医疗床。最后是视觉——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数秒才聚焦。
她躺在一个狭小的、纯白色的舱室内。没有窗户，没有明显的灯具，光线从墙壁和天花板本身均匀地散发出来，柔和却不刺眼。空气洁净得近乎 sterile，带着她昏迷前闻到过的那丝清冽消毒水味。她身上换了一套同样纯白色的、柔软的无菌服，所有装备都不见了。
移动医疗单元？“守夜人”？
她尝试坐起，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肌肉的酸痛让她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大脑依旧像是被塞满了棉花，思考迟缓，“火种”的力量如同被锁在厚重的铅盒里，只能感知到其存在，却难以调动分毫。
“你的身体和意识都受到了严重冲击。强行活动无益。”
那个平静的、听不出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自舱室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呈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性别特征，只有一团流动的、类似数据编码的微光。
“你是谁？银面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隗辛的声音沙哑，带着戒备。
“你可以称呼我‘管理者’，”全息投影回答，声音平稳无波，“这里是‘守夜人’序列下的一个移动观测站。至于你的同伴，‘回归者’银面……”
投影微微闪烁，旁边浮现出一段模糊的、似乎是从极远距离或通过严重干扰渠道获取的影像片段：显示着第三生物实验室所在园区上空，数架带有环宇科技标志的重型运输飞行器正在低空盘旋，强大的能量束缚光束正将一团依旧在挣扎、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的扭曲能量体强行拖入舱内。画面背景是一片狼藉的园区和冲天的烟柱。
“……在你引发的 EMP 和后续的结构坍塌中幸存，但能量水平急剧衰减，己被‘公司’成功回收。”管理者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回收过程造成‘公司’地面设施 47% 的损毁，人员伤亡……显著。”
银面被重新抓住了！隗辛的心沉了下去，但随即又被一股寒意取代。“公司”付出了如此代价，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自己……
“观测站？还是囚笼？”隗辛盯着那团模糊的投影，冷冷地问。
“这取决于你的认知和选择，隗辛小姐。”管理者平静地回答，“你的存在，你引发的连锁反应，尤其是你与‘盗或者’遗产的融合程度，己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观测模型。将你置于可控环境中进行更深入的评估，是当前的最优解。”
“评估？像‘公司’对待银面那样？”隗辛语带嘲讽，暗中再次尝试调动“火种”，依旧如同石沉大海。这个空间似乎在压制她的力量。
“我们与‘公司’的目的和行为模式存在本质区别。”管理者否认，“我们观察，记录，并在必要时进行有限的干预，以维持某种……平衡。我们不对‘样本’进行破坏性研究。”
“那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信息。”投影回答得干脆利落，“关于‘火种’与你融合的详细数据，关于你如何触发 Sector-Ω 回响的过程，关于你与‘回归者’银面之间可能存在的特殊共鸣……所有这一切，都有助于我们完善对当前局势的建模，预测‘公司’及其背后存在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我不配合呢？”
“你的恢复需要时间。而时间，站在我们这边。”管理者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个观测站处于持续移动和信号屏蔽状态。‘公司’暂时无法定位你。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安静恢复，首到我们认为你可以安全离开；或者，你可以尝试合作，加速这个过程，并可能获取一些……对你有价值的信息作为回报。”
赤裸裸的软禁和交易。
隗辛沉默了。她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更加难以挣脱的掌控之中。“守夜人”比“公司”更加神秘，更加深不可测。他们不像“公司”那样充满攻击性，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冷静的观察和掌控，更令人心底发寒。
她需要信息，需要恢复力量，需要找到离开的方法。
“什么信息？”她问，决定先虚与委蛇。
“首先，我们需要你详细描述你获得‘火种’以及在 Sector-Ω 的全部经历，包括所有感知细节和精神层面的变化。”投影旁边浮现出一个复杂的数据采集界面。“这有助于我们评估‘盗或者’遗产的稳定性及其与特定意识结构的兼容性。”
隗辛心中冷笑，这几乎是要她把底牌全部交出。但她没有立刻拒绝。
“在我提供信息之前，我需要知道，‘公司’所谓的‘降临’计划到底是什么？银面作为‘回归者’又意味着什么？”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管理者投影的微光似乎停顿了千分之一秒。“该部分信息权限较高，且涉及未验证的推测。在你证明你的价值和可信度之前，我们无法提供。”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隗辛闭上眼睛，摆出不合作的姿态。她必须试探出对方的底线。
舱室内陷入沉默，只有那低沉的嗡鸣声持续着。
几分钟后，管理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让步：“我们可以提供一条经过验证的信息：‘回归者’，是指那些在第二世界诞生，其意识核心与那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深度绑定，但在某种极端条件下，意识得以在现实世界载体中短暂显化或投射的特殊个体。银面是目前己知最完整的‘回归者’案例。他的存在本身，对于试图打通两个世界通道的势力来说，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和……工具属性。”
回归者……第二世界意识在现实的投射？隗辛心中剧震。这解释了银面为何能出现在这里，也解释了“公司”为何如此重视他！他们想利用他作为“通道”的锚点或钥匙？！
那她自己呢？她算什么？
“那‘玩家’呢？”她追问，“像我这样的‘玩家’，又是什么？”
“权限不足。”管理者冰冷地拒绝，“请先完成你的部分。”
谈判陷入了僵局。
隗辛不再说话，开始全力对抗那种精神上的禁锢感，试图重新沟通体内沉寂的“火种”。她知道，在这个“观测牢笼”里，力量是唯一的筹码。
管理者投影静静地立在角落，无声地观察着她每一次细微的能量波动和表情变化，将海量的数据记录并传输向未知的深处。
在这个纯白色的、移动的牢笼中，一场无声的意志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外界，因实验室事件而掀起的风暴，正在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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