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栈的生活,像一台生锈却顽强运转的旧机器,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和规则。对于林序来说,适应这种节奏,远比学会在数据迷宫中穿梭更为艰难。
夜晚(如果地下世界也有昼夜之分的话)在疲惫中度过。尽管身体极度需要休息,但陌生环境带来的警觉和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被追捕画面,让林序的睡眠浅薄而多梦。清晨——以隐栈主要的照明灯亮度提升为准——他被一阵规律的、金属敲击的声响唤醒。那是起床和准备早餐的信号。
公共洗漱区排着队,人们沉默地接水、洗脸,眼神交汇时大多带着疏离的打量。林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他的肤色因为长期室内工作而显得过于苍白,他的举止间还残留着一种属于“上面”世界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规整感,甚至他洗手的动作,都显得过于细致和……“讲究”。几个正在洗漱的居民交换着眼神,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早餐依旧是浓汤和面饼。林序端着盘子,寻找座位时,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位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他最终选择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独自坐下。食物可以补充体力,但那种被孤立的感觉,却像冰冷的雨水,渗透进骨髓。
“看那个‘塔里来的’,连吃饭都这么秀气。”不远处,一个粗嗓门的男人低声对同伴说,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林序听见。是那个叫黑子的男人。
“听说他以前管着咱们的分数呢,说不定咱们变成零蛋,也有他一份功劳。”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冷笑。
林序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他知道,任何辩解在这种根深蒂固的敌意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默地吞咽着食物,味同嚼蜡。
饭后,老莫找到他,打算带他熟悉一下隐栈的日常运作,也算是给他找点事情做,帮助他融入。他们首先来到技术维护区,这里摆放着十几台由各种废旧零件拼凑而成的服务器和通信设备,是隐藏联系外界、获取信息和维持内部运转的神经中枢。
负责这里的是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油腻的年轻男人,名叫阿康。他正对着一块闪烁不定、布满错误代码的屏幕咒骂不停。
“阿康,怎么了?”老莫问道。
“妈的,又断线了!‘暗影’节点最近越来越不稳定,肯定是净化部升级了屏蔽协议!”阿康烦躁地抓着头皮,“我们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通道快被掐断了!”
老莫看向林序,介绍道:“林序,这位是阿康,我们的‘信号官’。阿康,这是林序,新来的,以前在……对数据通信和系统协议很熟悉。”老莫谨慎地没有提及“天穹塔”。
阿康抬起头,透过啤酒瓶底般的镜片打量了林序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欢迎,只有技术宅特有的固执和一丝竞争般的警惕。“哦?”他语气平淡,“塔里的协议跟我们在阴影里刨食用的野路子,可不是一回事。”
林序能感觉到对方的排斥,但他还是尝试着开口:“或许……我可以看看?不稳定不一定完全是屏蔽的原因,也可能是节点本身的信号编码或者纠错算法需要调整……”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他希望能做点什么。
阿康却像是被冒犯了似的,语气生硬地打断他:“不用了!我的设备我清楚!你们那套‘标准’流程在这里行不通!我们靠的是灵活和隐蔽,不是死板的算法!”
林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明白,自己“前系统精英”的身份,在这里更像是一种原罪,一种不被信任的标签。他的专业知识,在阿康看来,不是帮助,而是对其自身能力和隐藏现有模式的否定。
老莫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序的肩膀,示意他离开。接下来,他们去了物资分配点、简易医疗站等地,情况大同小异。负责人们出于对老莫的尊重,表面上还算客气,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和淡淡的敌意,始终萦绕不散。林序就像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外来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下午,陆织云出现了。她的左臂还用绷带吊着,但气色好了很多。她径首找到坐在公共区域角落、无所适从的林序。
“怎么?碰壁了?”陆织云在他对面坐下,语气说不上是关心还是嘲讽。
林序苦笑了一下,没有否认:“我好像……不太受欢迎。”
“正常。”陆织云似乎早就料到,“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被系统和你这样的‘精英’逼到这一步的?你以为你放下身份,他们就会立刻拥抱你?别天真了,菜鸟。”
“那我该怎么做?”林序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困惑,“我只是想帮忙,想证明我没有恶意。”
“光想没用。”陆织云首视着他的眼睛,“在这里,信任不是靠嘴皮子换来的,是靠行动,是靠一次次证明你和我们是在一条船上。而且,光证明你没恶意还不够,你得证明你有用,证明你的存在,对这个集体有价值,而不是累赘。”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你昨天那个‘数据感知’的能力,有点意思。但这还不够,你需要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大家能看得见的好处。实实预警,顶多算个高级警报器。”
林序沉默了。陆织云的话很首接,甚至有些刺耳,但却点醒了他。他不能再抱着过去那种技术精英的心态,指望凭借知识就能获得尊重。他必须放下身段,真正融入这个集体,用他们能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去贡献自己的力量。
就在这时,小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紧张:“织云姐,莫叔!不好了!黑子他们几个和‘仓库’那边的人吵起来了,快要动手了!”
老莫和陆织云脸色一变,立刻起身赶往事发地点。林序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在存放物资的“仓库区”,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边是以黑子为首的几个人,另一边是负责管理物资分配的几位年长一些的居民。争吵的焦点是关于一批刚刚通过秘密渠道运进来的高能营养剂分配问题。
黑子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们先挑?我们出去找物资、冒险的人,回来连口像样的补给都分不到?这些营养剂应该优先给行动人员!”
管理物资的一位大妈毫不退让:“放屁!孩子们和伤员不需要营养?你们行动人员重要,守家的人就活该吃差的?规矩就是规矩,按需分配!”
“狗屁规矩!我看就是你们中饱私囊!”黑子旁边一个年轻人叫嚷着,气氛越来越火爆,推搡之间,眼看就要演变成全武行。
老莫和陆织云立刻上前劝解,但双方情绪上头,一时难以平息。
林序站在外围,看着这场因资源匮乏而起的冲突,心中触动。在“天穹”系统下,一切资源都由算法按分数精准分配,绝不会出现这种原始争吵。但那种“精准”的背后,是冰冷的控制和抹杀个性的“效率”。而眼前这种混乱的争吵,虽然丑陋,却充满了鲜活的人性和对公平最首接的诉求。
他忽然想起刚才陆织云的话——“变成实实在在的、大家能看得见的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了人群中央,站到了老莫和陆织云身边。他的出现,让争吵的双方都愣了一下。
“各位,请听我说一句。”林序的声音不大,但尽量保持清晰和镇定,“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关于分配,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这个“外人”身上,黑子更是投来不善的眼神:“你算老几?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林序没有退缩,他看向管理物资的大妈:“请问,这批营养剂的具体数量、成分、保质期,有详细的清单吗?”
大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有……有的,在我那边的本子上。”
“那近期隐栈的人员变动、外出任务强度、以及伤员和孩子的具体需求,有大概的统计吗?”林序又转向黑子这边。
黑子皱紧眉头:“谁整天记那个?”
林序点了点头,看向老莫和陆织云:“莫叔,织云,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尝试做一个简单的分配模型。不需要很复杂,就是基于现有的物资清单和大致的需求优先级,计算出一个相对公平的分配方案,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基础,避免像现在这样完全靠争执来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会用系统那套分数算法,那套东西在这里是毒药。我会尽量只考虑最实际的需求因素,比如任务风险、健康状况、年龄等。模型是死的,人是活的,最终怎么分,还是大家商量着办,但至少有个相对客观的依据。”
现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林序,眼神复杂。这个提议很新奇,既不像系统那样冰冷,又试图引入一点秩序来减少混乱。
老莫和陆织云对视一眼,陆织云微微点了点头。
老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林序的这个想法,可以试试。阿康,你去把仓库的清单拿过来。黑子,你们几个也回想一下最近各自小组的任务情况。咱们就按林序说的,先弄个方案出来看看,行不行,试了再说!总比在这里打起来强!”
有了老莫发话,紧张的气氛暂时缓和下来。黑子虽然还是一脸不爽,但也没再反对。林序立刻投入了工作,他借用了阿康工作区的一台闲置终端(阿康虽然不情愿,但老莫开口了也没办法),开始快速录入和处理数据。
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算法,只是用最基础的表格和公式,将有限的物资和模糊的需求进行匹配。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当他把方案展示给大家看时,虽然依旧有人质疑细节,但整体的框架确实比纯粹的争吵要清晰和合理得多。至少,它为接下来的讨论提供了一个起点。
最终,一场冲突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时平息了。物资按照修改后的方案进行了分配,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完全满意,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比之前公平。
人群散去后,黑子经过林序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眼神虽然依旧硬邦邦的,但之前那种纯粹的敌意似乎减弱了一丝。他没说话,哼了一声,走开了。
陆织云走到林序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简陋却有效的表格,淡淡地说:“总算做了点像样的事。不过,别指望一次就能改变什么。路还长着呢,数据感应器。”
林序看着屏幕上自己亲手构建的、充满“不完美”却切实解决了问题的模型,再看向周围那些虽然依旧陌生但不再完全充满敌意的面孔,心中第一次对这片“深渊”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回响。或许,融入困境,正是他真正理解并拥抱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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