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沙那片焦土,顾青舟一家随着望不到头的难民潮,踏上了南行的漫漫长路。没有车马,只能靠双脚一步步丈量这乱世的苦难。前路是衡阳,一个听说尚未被战火完全吞噬的地方,成了他们模糊而微弱的希望所在。
深秋的湘南,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他们穿着早己湿透的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跋涉。寒风裹挟着冷雨,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沈秋水背着日渐沉重的念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顾青舟一手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另一只手紧紧搀扶着沈秋水,还要分神照看紧紧跟在身旁、小脸冻得发青的沈媛。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废弃的车辆、倒毙的牲畜、路边新添的坟冢,还有更多和他们一样、拖家带口、眼神空洞麻木的难民。饥饿、疾病和绝望,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时常能看到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哭嚎声、呻吟声、哀求施舍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青舟将最后一点干粮看得比命还重,小心翼翼地分配着,每天只敢吃一点点,大部分都留给了正在长身体的念沚和沈媛。沈秋水更是常常借口不饿,将自己的那份省下来。饥饿像一条毒蛇,噬咬着每个人的胃和意志。
夜里是最难熬的。找不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只能蜷缩在路边的破庙、废弃的窝棚,或者干脆就在树下相互依偎着取暖。篝火是奢望,连干燥的柴草都难寻。一家人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抵抗严寒。念沚常常在睡梦中冻醒,低声啜泣,沈秋水便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哼唱着沚镇古老的、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沙哑而疲惫。
顾青舟看着妻儿受苦,心如刀绞。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曾经的画笔,曾经的才情,作者“光影交界处的孤独”推荐阅读《秋水映星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在这生存的绝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具并不强壮的身躯,为家人抵挡一丝风雨,多走一步,离希望近一寸。
有一次,他们遇到一小队溃散的士兵,士兵们想抢走他们仅剩的一点食物。顾青舟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红着眼睛,死死护住装着干粮的布袋,嘶哑地吼道:“这是孩子的命!你们抢走了,就是杀了我们!”或许是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绝望震慑了对方,士兵们骂骂咧咧地走了。顾青舟瘫坐在地,浑身脱力,沈秋水扑过来,抱着他无声地流泪。
他们也遇到过好心人。一个同样逃难的老奶奶,分了他们半块烤红薯;一个赶着牛车的老乡,捎了他们一段路;在一個破败的土地庙里过夜时,几个同样落魄的难民,分享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在这冰冷的逃亡路上,如同寒夜里的星火,支撑着他们快要冻僵的意志。
南行的路,似乎没有尽头。每一天都重复着饥饿、寒冷、疲惫和恐惧。希望像天边的浮云,看得见,却似乎永远也追不上。沈秋水的脚磨破了,化脓流水,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顾青舟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在寒冷的夜里,咳得撕心裂肺。沈媛变得异常沉默,只是紧紧拉着姑姑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伊人不再清扬,己是尘满面,鬓如霜。他们不再是追寻诗意的才子佳人,而是乱世中挣扎求生的蝼蚁。此心安处?在这漫长得仿佛永无止境的逃亡路上,答案早己不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向前走,活下去,带着家人,活下去。 每一步的苦难,都在消磨着他们对远方的想象,却也淬炼着他们之间超越生死的羁绊。南行漫记,没有风花雪月,只有血泪浸透的足迹,指向那个或许存在、或许虚无的、名为“生”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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