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乾坤”展览的余温尚未散尽,锦棠阁内却己是一片忙碌景象。南方分号的筹备进入关键阶段,谢棠最终敲定了派驻苏州的人选——沉稳可靠的周娘子将带领两名资深绣娘和几名学徒南下,阿芸则留在京城总管日常事务。契约细节反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展览带来的巨大声望,如同一把双刃剑。慕名而来的订单堆积如山,其中不乏要求苛刻、工期紧迫的官中定制和海外大单。锦棠阁的人力虽经扩充,依旧捉襟见肘。绣娘们连日赶工,疲惫不堪,连谢棠自己也常常熬至深夜,审核图样,指点关键。
更让谢棠忧心的是,展览期间那几拨对独创针法表现出异常兴趣的神秘人,其后并未罢休。市面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模仿“绒丝针”、“影光叠绣法”等技法的绣品,虽只得皮毛,形似神非,但足以证明,《织云谱》中的核心技艺,确实在以某种未知的方式缓慢泄露。
隐患如同暗疮,不除不快。
这日午后,谢棠正与周娘子、阿芸商议南方分号首批货品的图样,前堂传来一阵喧哗。伙计来报,说是几位京城其他绣坊的东家联袂来访,指名要见谢大家。
来者不善。谢棠心中明了,整理了一下衣襟,平静地迎了出去。
来访的是玲珑阁、彩云坊(虽仿品风波后元气大伤,但尚在经营)等五六家颇具规模的绣坊东主。为首的玲珑阁东主姓钱,是个面色红润、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谢大家,恭喜恭喜!‘经纬乾坤’展名动京城,令我等同行为之汗颜啊!”钱东主拱手笑道,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钱东主过奖,不过是抛砖引玉,与诸位同行共勉。”谢棠不卑不亢地回应。
寒暄过后,钱东主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谢大家,如今您这锦棠阁如日中天,技艺超群,我等佩服。只是……这京城刺绣行当,并非只有锦棠阁一家。近来,我等坊中生意……颇为清淡。长此以往,只怕许多老师傅和绣娘的生计都要成问题啊。”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位东主也纷纷附和,诉说着自家生意如何被锦棠阁挤压,如何难以为继。
谢棠静静听着,心中冷笑。这是要来逼宫了?怪她锦棠阁风头太盛,断了别人的财路?
“诸位东主的意思,谢某明白了。”待众人诉苦完毕,谢棠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众人,“只是,市场买卖,各凭本事。锦棠阁的绣品能得客人青睐,靠的是不断创新、精益求精。若诸位觉得生意难做,何不也多在技艺和设计上下功夫,做出自己的特色?而非在此抱怨锦棠阁做得太好。”
她的话首白而不留情面,几位东主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钱东主干笑两声:“谢大家说的是。只是……这创新谈何容易?尤其是谢大家那些神乎其技的针法,我等便是想学,也无门路啊。”他眼中精光一闪,“不知谢大家能否……慷慨一二,将那些独门针法,传授于我等?也好让我等有一条活路,共同将这京城刺绣行业做大做强?”
图穷匕见!原来是为了《织云谱》中的技艺而来!
周娘子和阿芸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愤慨之色。这些人,竟想空手套白狼,觊觎东家呕心沥血研究出的独门绝技!
谢棠看着钱东主那看似恳求、实则隐含威胁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寒。她知道,若断然拒绝,必将在行业内树敌更多,日后明枪暗箭只怕更加防不胜防。可若答应,那她辛苦建立的技艺壁垒将荡然无存,锦棠阁的核心竞争力何在?
就在气氛凝滞,几位东主眼神交换,准备进一步施压时,谢棠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与超脱。
“钱东主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刺绣一道,若能百花齐放,确是行业之幸。”
钱东主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谢棠竟如此轻易松口。
“不过,”谢棠话锋一转,“技艺传承,非同儿戏。并非人人可学,也非一蹴而就。我锦棠阁立有《织云谱》,其中记载了一些心得体会。”她看到钱东主等人眼中瞬间燃起的贪婪光芒,语气依旧平稳,“但我不会将其轻易授予外人。”
希望落空,钱东主的脸色沉了下来:“那谢大家的意思是……”
“我欲在锦棠阁内,开设‘艺徒堂’。”谢棠清晰地说道,“面向京城所有绣坊,招收有天分、有恒心、品性端正的年轻绣娘为学徒。由我,及阁中资深绣娘,系统教授基础针法、构图原理,乃至部分进阶技巧。学徒学成之后,可回原坊,亦可留于锦棠阁。至于《织云谱》中的核心秘技,则需视学徒品性、天赋及对锦棠阁的贡献,择优传授。”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被谢棠这天马行空、却又深思熟虑的想法震住了!
这不是简单地公开技艺,而是要将人才培养和技艺传承规范化、公开化!她是要建立一个新的行业标准和人才输送体系!如此一来,既能缓解同行“无技可学”的怨气,又能为锦棠阁筛选、吸纳真正的人才,更能从根本上提升整个京城刺绣行业的水平,将蛋糕做大!
格局之大,眼光之远,远超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钱东主张了张嘴,想反对,却发现无从驳起。反对?那就是阻挠行业进步,断绝自家绣娘提升之路!同意?那日后京城刺绣行业,只怕真要唯锦棠阁马首是瞻了!
“这……此事关系重大,容我等……回去商议商议。”钱东主最终憋出这么一句,带着其他神色复杂的东主,匆匆告辞。
打发走这些不速之客,周娘子迫不及待地问:“东家,您真要将咱们的技艺教给外人?万一他们学了去,反过来对付咱们……”
阿芸也面露忧色。
谢棠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些正在练习基本功的年轻绣娘,目光深远:“技艺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守住几门秘技,而在于持续的创新能力和对人才的吸引力。我们开放基础,筛选精英,掌握核心,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织云谱》的内容己然泄露,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在暗处偷偷模仿,不如由我们在明处,掌控传承的节奏与标准。”
她转过身,看向周娘子和阿芸,眼神坚定:“我们要做的,不是守着金山银山怕人偷,而是要让锦棠阁本身,成为那座源源不断产出黄金的矿山。”
“艺徒堂”的计划,很快在谢棠的推动下开始筹备。消息传出,不仅在刺绣行业引起巨大反响,甚至惊动了一些关注实业与教育的官员。陈御史得知后,特意来信表示赞赏,认为此举“于国于民,皆有裨益”。
然而,就在“艺徒堂”招生章程拟定的当晚,谢棠书房的窗棂上,被人用飞镖钉上了一封没有落款的警告信。信上只有八个潦草的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字迹陌生,带着森然寒意。
谢棠看着那封信,面色平静地将其取下,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知道,前路不会平坦。
开放与传承,触动了某些更深层的利益。
但她既己决定,便不会回头。
金针度人,亦度己。
她倒要看看,这摧木之风,究竟能有多烈。
而她手中的金梭,必将在这风浪之中,织就更为坚韧、也更为广阔的锦绣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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