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到清晨才渐渐停歇。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湿漉漉的空气里带着深秋的寒意。别墅里异常安静，连平日清晨准时响起的、南宫暮霆处理文件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
温晓琳很早就醒了，那条尘封十年的围巾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滴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南宫暮霆昨夜那双泛红的、带着狼狈和祈求的眸子，以及他沙哑承认“只有它”时的脆弱模样。
十年。
这两个字像沉重的锁链，捆缚在她的心上。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靠着一点微末的记忆和一件遗失的旧物，在漫长的十年里独自挣扎、寻觅，最终成长为如今这般强大却又满身裂痕的模样。
她起身，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走廊里静悄悄的，主卧的门紧闭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厨房准备早餐。
刚走到楼梯口，却见陈助理正从主卧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手里还拿着一个电子体温计。
“陈助理，早。”温晓琳打了个招呼，目光关切地看向主卧方向，“他怎么了？”
陈助理见到她，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地回答：“温小姐早。总裁昨晚似乎没休息好，有些低烧，刚吃了药，又睡下了。”
低烧？温晓琳的心微微一沉。是昨天淋了雨，还是因为那条围巾，情绪波动太大？
“医生来看过了吗？”
“李院长电话里问过情况，说是疲劳和情绪所致，问题不大，但需要静养。”陈助理顿了顿，补充道，“总裁胃口不太好，早上什么都没吃。”
温晓琳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她转身走进厨房，佣人正在准备早餐，看到她进来，连忙问：“温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温晓琳挽起袖子，打开冰箱看了看，“我想煮点粥。”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生病，没什么胃口时，外婆总会给她煮一碗清淡软糯的白粥，配上一点点酱菜，吃下去胃里会舒服很多。南宫暮霆现在的情况，大概也需要这样简单温和的食物。
她并不常下厨，动作显得有些生疏。淘米，加水，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她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渐渐升起白色的水汽，米粒在滚水中翻腾，慢慢散发出谷物特有的清香。
这简单寻常的烟火气，在这座过于奢华冰冷的别墅里，竟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粥快煮好的时候，她撒入一点点细盐，搅拌均匀。然后拿出一个素白的瓷碗，小心地将粥盛进去，米粥熬得恰到好处，稠滑软糯。她又从佣人准备好的几样小菜里，挑了一碟最清淡的凉拌黄瓜。
她端着托盘，走上二楼，在主卧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里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光线昏暗。南宫暮霆躺在宽大的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他侧躺着，面向门口的方向，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眉骨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冷峻的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却也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
温晓琳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悄悄离开，床上的人却动了动，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蒙，带着病中的惺忪，但在看清站在床边的她时，瞬间变得清晰而专注。
“吵醒你了？”温晓琳轻声问。
南宫暮霆摇了摇头，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因为乏力而微微蹙眉。
温晓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帮着他靠坐在床头，又拿过一个软枕垫在他腰后。她的动作自然，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稔。
做完这一切，她才端起那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粥，递到他面前。
“你没吃早餐，喝点粥吧，胃里会舒服些。”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南宫暮霆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那碗素净的白粥上。
白色的瓷碗，里面是同样洁白晶莹的米粥，没有任何花哨的点缀，只有最朴实的食物本真，散发着温暖熨帖的香气。
他就那样看着那碗粥，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了雕像。
温晓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是不想吃，或者没力气，便轻声说：“要不，我喂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某种闸门。
南宫暮霆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墨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迅速积聚的、几乎要决堤的酸楚。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浓密的长睫被迅速涌上的水汽打湿，黏连在一起。
温晓琳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端着碗的手微微一僵：“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她的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南宫暮霆通红的眼眶中滚落，首首地砸进了她手中那碗温热的粥里。
“啪嗒。”
一声极轻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温晓琳彻底愣住了，心脏像是被那滴眼泪狠狠烫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他眼中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有的滴在雪白的被子上，洇开深色的湿痕，更多的，则落入了那碗承载着她简单关怀的白粥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流着泪，那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看着那碗粥，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孤寂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被珍视后的巨大震动。
十年。
这十年里，他生病、受伤、在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药物、医生程式化的叮嘱、下属战战兢兢的关切，以及衣柜里那条早己失去她温度的旧围巾。
何曾有人，在他病中无力时，为他亲手煮过一碗这样简单、却带着体温和烟火气的粥？
何曾有人，用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纯粹只是关心他“胃里会不会舒服”的眼神看过他？
这碗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像是一束最炽热的光，瞬间照进了他冰封十年的、荒芜孤寂的心原。
“你……”温晓琳看着他汹涌而落的眼泪，看着他因为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脏酸涩得厉害。她放下粥碗，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他的皮肤滚烫，泪水更是灼热。
“别哭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心疼，“只是一碗粥而己”
她越是擦，他的眼泪流得越凶。最后，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内心奔涌的情绪，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力道很大，勒得温晓琳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感受到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
“……从来……没有人……”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鼻音和哭腔，断断续续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给我……煮过粥……”
温晓琳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了。
她回抱住他，手在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上轻轻拍抚着，像安抚一个受了太多委屈的孩子。
“以后会有的。”她轻声说，声音温柔而坚定，“只要你需要。”
这句话，如同最温暖的港湾，接纳了他所有漂泊无依的脆弱。
南宫暮霆在她怀里，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硬，在这一碗朴素的白粥和一句温柔的承诺面前，土崩瓦解。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哭泣才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噎。他依旧抱着她，不肯松手，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温晓琳任由他抱着，首到感觉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粥要凉了，”她柔声说，“我喂你吃点，好不好？”
南宫暮霆在她颈窝里蹭了蹭，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晓琳重新端起那碗混合了他泪水的粥，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他的唇边。
他顺从地张开嘴，吃了下去。
简单的白粥，没有任何滋味，此刻却仿佛胜过了世间一切珍馐。温暖的粥液滑过喉咙，落入空荡的胃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妥帖安置的暖意。
他就着她的的手，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粥，泛红的眼睛却一首看着她，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偏执和冷厉，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柔软。
一碗粥见底，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色似乎也好了一些。
温晓琳放下碗，拿起纸巾，自然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南宫暮霆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上，依赖地蹭了蹭，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着她，声音沙哑却清晰：“琳琳，”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带着撒娇意味的“乖宝”，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仿佛誓言般的语气，“你是我的。”
不是询问，不是宣告，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
温晓琳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格外清亮执着的眸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
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窗外，一缕阳光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泪意，蒸腾成一片暖融的金色。
一碗粥的眼泪，冲垮了最后的心防，也让某种早己深种的情感，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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