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被高效空气净化器削弱,只留下一种近乎无菌的洁净感,混合着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
南宫暮霆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着,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破碎嘶鸣。只是他英挺的眉宇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获得全然的安全感。
温晓琳坐在离病床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身体有些僵硬。她看着窗外逐渐深沉下去的夜色,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却照不进她此刻纷乱的心绪。手腕上那一圈被攥出的红痕己经变得浅淡,但那种被紧紧依附、无法挣脱的感觉却烙印般留在了皮肤记忆里。
李明翰院长在安排好一切后己经离开,只留下那位姓陈的助理和两名保镖守在病房外。陈助理期间进来过两次,一次是送来精致的餐食和热饮,一次是抱来一条柔软舒适的羊绒薄毯,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反复表达着感激之情,让温晓琳颇不自在。
她只是一个无意中被卷入的陌生人,却莫名承受了如此沉重的谢意,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而事实上,她只是站在那里,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住,然后因为他发病而不得不跟来了医院。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温晓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病床上。卸去了清醒时的冷硬与强势,沉睡中的南宫暮霆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肤色是病后的苍白,薄唇微微抿着。他的右手放在雪白的被褥外,手背上贴着固定留置针的胶布,指节修长分明。
忽然,那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紧接着,他浓密的眼睫也开始颤动,如同即将破茧的蝶翼。
温晓琳的心莫名一提,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南宫暮霆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墨眸初时带着刚醒来的迷蒙和涣散,似乎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了病房内柔和的光线,聚焦在天花板上。随即,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锐利,甚至带着一丝警惕,下意识地就要撑起身。
“别动!”温晓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在输液。”
她的声音让南宫暮霆身体猛地一僵。他倏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沙发里的她。那一瞬间,他眼中翻涌过太多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的狂喜、如释重负的安心、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你……”他开口,声音因为戴着氧气面罩而显得有些闷,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你没走?”
他的语气里那种毫不掩饰的、害怕她消失的担忧,让温晓琳准备好的、带着些许质问意味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抿了抿唇,避开了他过于首白的注视,轻声回答:“李院长说,你需要观察。”
南宫暮霆没有在意她的回避,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挣扎着,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有些费力地想要取下脸上的氧气面罩。
“你需要吸氧。”温晓琳见状,忍不住提醒。
“碍事。”他低哑地吐出两个字,固执地将面罩推到颈间,深深地、自主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了仪器的阻隔,他似乎更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独属于她的甜暖奶香。这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连带着胸口那因为刚醒来而隐隐的不适感都缓解了许多。
他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温晓琳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在城西那家慈爱孤儿院?”
南宫暮霆的瞳孔微微一缩,眸色瞬间深沉如海。他看着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十年前,七月,下雨天。”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院子角落,废弃的滑梯后面。”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几个关键词彻底冲开。温晓琳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潮湿、阴暗的午后。破旧的孤儿院,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她因为帮忙给更小的孩子送东西而暂时留在那里,然后在一个废弃的滑梯后面,发现了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
他比当时的她高大不少,却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可怕,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得像是要断掉,眼神空洞而绝望,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小兽。
她记得自己当时很害怕,但又觉得他可怜。她兜里只有一颗白天老师发的牛奶糖,她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将那颗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糖递给了他,小声说:“给你吃,吃了就不难受了。”
他当时好像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她。她被看得发毛,把糖塞进他冰冷的手里就赶紧跑掉了。
后来没多久,她就被亲戚接走,离开了那座城市,也渐渐淡忘了这件小事。
“那个男孩是你?”温晓琳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从未想过,当年那个看起来如此脆弱无助的少年,会成长为如今这样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业帝王。
“是我。”南宫暮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颗糖,是我在那个地方,得到的唯一一点甜。”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蕴含着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十年寻觅,无数个被窒息和绝望笼罩的夜晚,记忆中那转瞬即逝的甜暖奶香和那颗粗糙包装的牛奶糖,成了支撑他活下去、不断向上爬的唯一执念。他必须找到她,必须足够强大,才能牢牢抓住这缕生命里唯一的光。
温晓琳怔住了。她无法想象,自己一个无心的、微不足道的举动,竟然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刻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李明翰带着护士走了进来,进行例行检查。
“醒了?感觉怎么样?”李明翰一边查看监护仪数据,一边问道。
“还好。”南宫暮霆的回答言简意赅,目光却下意识地又瞟向温晓琳的方向,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在。
李明翰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好友那点不安的心思。他做完检查,状似无意地对温晓琳说道:“温小姐,暮霆虽然醒了,但这次发作对心肺功能影响不小,需要绝对静养和持续的情绪稳定。医院环境毕竟嘈杂,不利于恢复。我们建议,如果能在一个他熟悉、安心,并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南宫暮霆,“有‘镇定源’存在的环境里休养,恢复效果会最好。”
温晓琳一时没反应过来:“镇定源?”
南宫暮霆却瞬间明白了李明翰的用意。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再抬眼时,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己经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微微泛红,配合着他病弱的苍白脸色,显得无比脆弱和委屈。
他看向温晓琳,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问:“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温晓琳措手不及。她猛地看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回家?”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拔高了一些,“南宫先生,这不合适!我们……我们并不熟!”
“可是,”南宫暮霆的眼眶似乎更红了一些,水光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汇聚,仿佛随时会滚落,“没有你在,我睡不着,这里,味道不对。”
他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固执地表达着自己的不适。那委屈又依赖的眼神,配上他此刻病弱的姿态,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让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李明翰在一旁适时地添了一把火,语气严肃专业:“温小姐,这不是玩笑。暮霆的焦虑症和哮喘与他所处的环境、尤其是嗅觉环境密切相关。医院的环境,包括消毒水、其他病人的气味等,都可能成为潜在的刺激源。而你的气息,是目前唯一被证实能有效平复他神经、辅助他生理机能恢复的‘良药’。从医学角度出发,我强烈建议他回到熟悉的环境,并且希望你能够暂时陪伴。”
温晓琳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一个是专业权威的医生,一个是楚楚可怜的“病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试图讲道理:“我可以……可以偶尔来看看他,或者……或者把我的衣物留一些给他?”她记得他昏迷时似乎对她的衣物有反应。
“不够。”南宫暮霆立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层水汽终于凝结成泪珠,悬在长睫上将落未落,“需要你在……味道才会鲜活,才能……救命。”
“救命”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温晓琳的心上。
她看着他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只有她才能拯救的模样,看着他悬在睫毛上那颗要掉不掉的眼泪,所有拒绝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她想起了他在幼儿园发病时那骇人的场景,想起了李院长说的“专属命依”,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雨地里蜷缩的少年。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责任感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她只是一个普通老师,何德何能成为另一个人的“救命良药”?可如果拒绝,他真的因此病情加重,甚至她又能心安吗?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南宫暮霆依旧用那双泛红含泪的眼睛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期待和隐藏得很深的不安。
温晓琳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良久,在南宫暮霆那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目光中,在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心软驱动下,她听到自己用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做出了回应:“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病床上的男人瞬间活了过来。他眼中积聚的泪水终于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但他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嘴角努力地、微微地向上牵起一个极其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那笑容,脆弱又满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纯真,与他平日冷酷的形象形成了极致反差,狠狠地撞进了温晓琳的眼底。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答应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跟他回家。
这个决定,将会把她带向一个怎样未知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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