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清澈，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仿佛他还是那个依赖她、尊敬她的少年助理。
季烟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感和那股想要厉声质问的冲动。
不能慌，不能乱。
他打这通电话，绝不仅仅是问候。
“好多了，谢谢关心。”季烟的声音依旧带着刻意维持的虚弱，甚至轻轻咳嗽了一声，“只是医生说要静养，暂时不能碰工作。”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的、无奈的伤病员形象。
“那就好，身体最重要。”沈洛的语气显得松了口气，随即又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季烟姐，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来了。
季烟的心猛地一沉，屏住呼吸：“什么事？”
“就是……我们回来那天，在飞机上……”沈洛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困惑和后怕，“我背包里那个……用来记录行程的便携GPS定位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灵了。下飞机的时候才发现，怎么都启动不了。”
便携GPS定位器？他倒是会找借口。季烟心底冷笑。
“哦？怎么会这样？”她配合地表现出惊讶，“是不是摔坏了？或者没电了？”
“应该不是，我检查过，电量是满的。”沈洛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不确定，甚至带着点自我怀疑，“就是……就是在飞机遇到气流，有点颠簸那会儿，它好像响了几声，然后就……季烟姐，你说会不会是……受到什么干扰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干扰”，并且将时间点模糊地锁定在“气流颠簸”期间，听起来合情合理。
他在试探。用这种看似无意的方式，试探她是否对那声异响知情，是否与“干扰”有关。
季烟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微微蹙着眉，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无辜的烦恼。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颠簸的时候？好像……是有点吵，我当时也不舒服，没太注意。可能是飞机上的设备频率干扰吧？有时候是会这样的。”
她将原因推给了不可控的外部因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随即，沈洛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释然：“原来是这样……可能我想多了。唉，可惜了，里面还存了些考察时记录的路径点呢。”
他的语气转换自然流畅，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季烟知道，他一个字都不会信。这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演。
“没关系，重要数据都有备份。”季烟淡淡道，随即像是随口提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司的关切，“你最近在公司怎么样？项目交接还顺利吗？”
她将话题引开，同时也想从他这里套取一点信息。
“挺好的，周助理安排得很周到，大家都很照顾我。”沈洛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恭敬，“就是……感觉比跟着季烟姐你学习的时候，压力大了不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他适时地表现出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和对她的“怀念”，姿态放得极低。
“慢慢来，总会适应的。”季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嗯，我会努力的。”沈洛应道，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对了，季烟姐，哥……容总前两天还问起你的情况呢，很关心你的伤势。”
容怀瑾问起她？
季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猫哭耗子，还是……别的？
“替我谢谢容总关心。”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好的。那季烟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沈洛礼貌地准备结束通话。
“等等。”季烟忽然开口。
电话那头顿住：“季烟姐还有事？”
季烟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灰狐”和东欧的刺眼文字，眼神冰冷，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伤病中人的脆弱和依赖：
“沈洛，你……最近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季烟姐你尽管说。”沈洛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但很快转为积极。
“我公寓的书房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有一个蓝色的U盘，里面是一些我私人的……工作笔记和资料。”季烟语速缓慢，带着回忆的艰难，“这次受伤突然，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整理。那里面有些关于以前项目的心得，对我现在……养病期间复盘挺有用的。你能帮我找一下，快递给我吗？”
她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并且点名了具置和物品特征。那个抽屉里确实有一个蓝色的U盘，但里面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文件。
这是一个测试，一个诱饵。
她想看看，沈洛会怎么做。是会拒绝？是会答应但暗中检查甚至篡改U盘内容？还是……会借此机会，进入她的私人领域，搜寻其他东西？
电话那头的沈洛，沉默的时间比刚才稍长了一点点。
然后，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犹豫的应承：“没问题，季烟姐。我明天上班前就过去帮你拿，然后立刻用同城闪送寄给你。你把地址发我就好。”
他的答应干脆利落，甚至主动提出了尽快办理。
“谢谢你，沈洛。”季烟低声道谢，语气带着感激，“麻烦你了。”
“不麻烦，能帮到季烟姐就好。”沈洛的声音依旧干净温和。
又客套了两句，通话结束。
季烟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结束通话的界面，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
他答应了。
而且答应得很爽快。
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以他多疑谨慎的性格，面对她这个刚刚被他怀疑、甚至可能己经确认动了手脚的“前上司”，如此轻易地答应进入她的私人空间取东西？
要么，是他自信己经完全掌控了局面，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与她周旋。
要么，就是他另有所图，正好借此机会，去确认或者寻找某些他想要的东西。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她抛出的这个诱饵，己经引起了目标的注意。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他如何对待那个U盘，等待“渡鸦”和程序员那边能否传来更致命的信息，也等待……容怀瑾那边，是否会因为这颗被投入死水的石子，泛起一丝她期待的涟漪。
季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夜色中穿梭的车灯，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
海城的夜晚，繁华依旧。
但在这片璀璨之下，无形的硝烟己然弥漫。
她和他，都在暗中布局，等待着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时刻。
而那个蓝色的U盘，或许就是下一场交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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