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那句如同末日宣判般的话语，在死寂的林间空地上空久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砸进丙字队每个人的心里。
“……等着吞噬掉他血脉中，那丝属于‘建木’的本源，然后，彻底挣脱封印，将这整片森林，乃至外面的世界，都拖入……永恒的凋零。”
高健、猴子和江雪三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不是没对抗过“洪”级遗物。但眼前这个自称“守陵人”的男人所描述的，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更加古老、更加根源性的恐怖。
那不是一件器物，不是一种能量，而是一个……拥有自我意志的、以整片原始森林为躯体的、正在苏醒的邪神。
而他们此行最大的依仗，他们最需要保护的顾问林渊，此刻，却成了那个邪神最渴望的“祭品”。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猴子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要崩溃的荒谬感，“我们是来找东西的，不是来给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送外卖的！”
“闭嘴，猴子！”高健低吼一声，但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作为队长，他此刻的大脑正在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通讯中断，孤立无援，任务目标从“寻找”，变成了“生存”，甚至可能要面对一场波及整个世界的生态灾难。而他们手中最大的王牌林渊，却成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一切的定时炸弹。
所有的预案，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都成了一堆废纸。
“守陵人，”高健的目光死死锁定芒，声音沙哑地问，“你说的‘凋零’，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生物？是能量场？还是……‘建木’本身？”
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哀的苦笑。
“它……就是‘建木’。”他缓缓说道，“或者说，是‘建木’在漫长岁月中，吸收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死亡、怨恨、恐惧之后，诞生出的‘负面人格’。你们可以理解为，一棵树的……心魔。”
“先驱者当年种下‘建木’，是为了用它来梳理和净化整个星球的生态信息网络。但他们忽略了一点，任何系统，在处理海量信息的过程中，都会产生‘垃圾’和‘冗余’。对于‘建木’而言，生命是信息，死亡，同样也是信息。”
“亿万年来，无数生灵在这片森林里诞生又死去，它们的喜悦与平和，滋养了‘建木’的生机。而它们的痛苦与绝望，则沉淀下来，化作了‘凋零’的食粮。”
芒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一棵参天古木的树皮，眼神温柔得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我们句芒一族，世代的使命，就是作为‘建木’的园丁，帮助它‘修剪’掉那些滋生‘凋零’的‘枯枝’，维持它的平衡。但十五年前，一股外来的、极其邪恶的力量，引爆了‘凋零’积蓄了数千年的怨念。”
他的目光，转向了高健。
“那股力量，你们九州阁，应该不陌生。他们称自己为……‘归一会’。”
归一会！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让高健和猴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又是他们！从京城的“息壤”，到昆仑山的“烛龙”，这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怖组织，似乎无处不在！
“是他们唤醒了‘凋零’。”芒的语气变得冰冷，“他们妄图利用‘凋零’的力量，污染‘建木’的核心，从而掌控整个星球的生态命脉。那一战，你的父亲，还有我的族人，都是为了阻止他们的阴谋而牺牲。”
“等等！”江雪突然开口，她一首抱着昏迷的林渊，此刻终于从那段惊世骇俗的身世之谜中，找到了一个关键的逻辑漏洞，“你说……林渊的父亲，牺牲了。那……那把他抚养的林正德老先生，又是谁？”
这个问题，也是高健和猴子最想问的。
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追忆的、温暖的神色。
“他啊……他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值得尊敬的君子。”
“他也是当年那支甲字小队的成员，代号‘儒生’，是‘书圣’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芒缓缓说道，“那一战，他为了掩护‘书圣’突围，被‘凋零’的藤蔓刺穿了双腿，经脉尽断，一身修为尽废，成了一个……废人。”
“是我，在‘书圣’牺牲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我治好了他的伤，但他永远也无法再站起来了。”
“我将那个孩子，和那枚‘归墟引’，托付给了他。因为我知道，只有他，才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去爱护、去抚养这个孩子。也只有他这个‘死人’，才能带着这个身负诅咒的孩子，从九州阁内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下，彻底消失。”
“于是，他舍弃了‘儒生’这个名字，舍弃了九州阁的一切。他坐着轮椅，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了这片伤心地，成为了你们口中那个……终日与古籍为伴的学者，林正德。”
真相，大白。
高健三人，彻底沉默了。
他们终于理解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林正德老先生，究竟做出了怎样伟大的牺牲。他用自己残废的后半生，为战友守住了一个秘密，也为九州阁，守住了一颗……希望的火种。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林渊，眼皮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压抑的呻吟，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比恐怖的噩梦。
“他要醒了！”江雪急忙检查他的生命体征，“不好！他的精神波动极度不稳定！像是有两股完全不同的意识，正在他的脑子里打架！”
“是‘血契’的力量在反噬！”芒的脸色一变，“他刚才强行催动了封印在他血脉里的‘建木’本源，现在，那股力量正在试图……‘格式化’他的人类意识，将他彻底同化为‘建木’的一部分！”
“快！按住他！”
高健和猴子连忙冲上去，一人按住林渊的一只胳膊。
但此刻的林渊，身体里却爆发出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一半是人类的清明与痛苦，另一半，却是如同之前那般，深不见底的、属于神性的纯黑！
“放……开……”
一个嘶哑的、仿佛由两个人同时发出的重叠声音，从他口中挤出。
一股墨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能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高健和猴子猝不及防，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震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林渊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颤抖。
“我是……林渊……”他痛苦地低吼，“我……不是……建木……”
“孩子！守住你的本心！”芒拄着权杖，快步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父亲的脸！记住你活过的每一个瞬间！你是人！不是树！”
芒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击在林渊混乱的意识深处。
那些属于“林渊”的、二十多年的人生记忆，如同黑暗中的点点星火，开始顽强地闪烁起来。
图书馆里古籍的墨香……
养父灯下慈祥的笑脸……
丙字队里队友们的插科打诨……
“息壤”危机中，那份守护一切的决然……
“我是……林渊……”
他眼中的那片纯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
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异象尽数消失，恢复了清明。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挺过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芒，看着围在身边、一脸关切的队友，再回想起刚才脑海中那段血淋淋的、颠覆了他整个世界的“历史”。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你……”他看着芒，声音沙哑地问，“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芒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父亲……真的牺牲了？”
芒沉默了片刻，再次点头。
“而养育我长大的那个人……是他的战友？”
“是。”
林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将所有痛苦都燃烧殆尽后的……平静。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作战服。
他走到高健面前，看着这位用生命保护自己的队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队长，对不起，之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又走向猴子和江雪。
“谢谢你们。”
最后，他走到了芒的面前。
他看着这位守护了自己十五年，也守护了这片森林数十年之久的末代守陵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说道：
“芒前辈，我叫林渊。九州阁丙字队，地字三级研究员。”
“我的父亲，是为守护这里而牺牲的英雄。我的养父，是为守护我而舍弃了一切的恩人。”
“现在，轮到我了。”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
“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芒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瞬间脱胎换骨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不再迷茫、燃烧着复仇与守护之火的眼睛，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林渊的手。
“跟我来。”
“我带你，去‘建木’的心脏。”
“也带你，去见……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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