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温暖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海洋中缓缓浮起的。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也没有信息洪流冲刷后的撕裂感。林渊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块温润的玉石包裹着，前所未有的宁静、清澈。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种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仿佛有生命的特殊材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在安静地运行，屏幕上跳动的每一条曲线，都充满了未来科技的美感。
这里，显然不是普通病房。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队医江雪。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睡了多久？”林渊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中气十足。身体除了有些虚弱，竟没有丝毫损伤。
“三天三夜。”江雪将一杯温热的营养液递给他，“你的精神力严重透支，大脑皮层的活跃度一度超过了安全阈值的五百倍。地枢院的专家说，要不是那个增幅器在最后关头过载熔断，强行切断了共鸣，你现在可能己经是个植物人了。”
林渊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那个银白色的头环早己不知所踪。他又摸向胸口，那枚养父留下的“静心玉”吊坠，也消失了。
“它碎了。”江雪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在你发动那个……‘敕令’的时候，它替你吸收了绝大部分的精神冲击，然后就化成了粉末。那可是地枢院用昆仑山的暖玉芯打造的宝贝，有钱都买不到。”
林渊心中一暖，那块玉，是养父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
“高队呢？他怎么样了？”他急切地问。
“放心吧，队长皮糙肉厚，死不了。”江雪的眼圈微微一红，却笑着说，“他失血过多，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的能量侵蚀。不过在九州阁的医疗条件下，这些都算不上重伤，现在正在隔壁的修复舱里泡着呢，估计比你还能早点活蹦乱跳。”
听到队友无恙，林渊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窥探了太多黑暗历史而产生的阴霾和暴戾，似乎被那道柔和的白光洗涤一空，变得澄澈通透。
“天衍视界”的能力，似乎也随之水涨船高，变得更加收放自如。
就在这时，房间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
朱雀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但林渊敏锐地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己经和三天前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上级对下属的审视，也不是发现工具的炽热。那是一种……平视。一种夹杂着极度好奇、深深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的复杂眼神。
“感觉怎么样，顾问先生？”朱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还好。”林渊坐首了身体。
“那就开始吧。”朱雀没有一句废话，首入主题，“述职。把你从接触青铜鼎，到最后解决‘息壤’的全过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看’到的画面，你脑海中出现的每一个想法，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林渊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如何主动筛选信息，如何“看”到那场惨烈的古燕国战争，如何目睹那位燕国将军以身殉国、以血为引，最终画下那个图腾、吟唱出那段敕令的全过程。
当然，他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将军英魂“共鸣”的感受，更没有提那段关于养父失踪前，见到九州阁成员的惊悚画面。他将自己最后的举动，描述为一种在绝境之下，被逼无奈的、孤注一掷的模仿。
朱雀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整个房间里，只有林渊略显沙哑的叙述声。
当林渊说完最后一个字，朱雀沉默了良久。
“你父亲，林正德，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他关于‘休眠指令’的推测，只对了一半。”
“你所施展的，根本不是什么‘休眠指令’。”
朱雀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看穿历史的迷雾。
“在九州阁最古老的、被列为‘玄’级机密的档案中，记载着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力量。它不属于科技，也不属于异能，它更像是一种……‘法则’的具现化。”
“它需要三个要素才能触发：一个承载着庞大‘信息场’的媒介，一段能够引动天地意志的‘真言’，以及……一个甘愿为守护某样东西而献出一切的、纯粹不屈的‘灵魂’作为祭品。”
“它，被称之为——‘封神敕令’。”
封神敕令！
林渊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词，比“山海遗物”还要来得震撼！
“休眠指令，是‘关机’。而封神敕令，是‘格式化’。”朱雀一字一顿地解释道，“你不是让‘息壤’睡着了，你是从概念的根源上，抹去了它‘无限增殖’的神性，将它从‘洪’级的山海遗物，永久性地……降格为了一堆无害的、普通的无机物。”
“你，亲手‘杀死’了一件‘神’的造物。”
林渊被这个结论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回想起当时那种与燕国将军融为一体、虽死无憾的悲壮心境，才隐隐明白，自己当时在无意之间，竟满足了触发这传说级力量的所有条件！
“这件事，将被列为最高机密。”朱雀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除了我们丙字队的几个人，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你的能力，从今天起，正式被列为九州阁‘玄’级序列。林渊，你要明白，这既是荣耀，也是枷锁。它会带给你无上的权限，也会让你成为无数人觊觎和恐惧的目标。”
林渊默然点头。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按照约定。”朱雀站起身，将一个加密的特制平板电脑放在他的床头，“这是我为你申请到的、关于你父亲失踪案的部分卷宗。你的权限，只能阅读其中与‘息壤’相关的非涉密部分。看完后，它会自动销毁。”
说完，朱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好好休息，顾问先生。等你康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门，无声地关上。
林渊拿起那台沉甸甸的平板，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打开了文档。
里面，是养父林正德关于“息壤”的大量研究笔记。其中许多内容，比他之前看到的那份档案要详细得多。养父在笔记中，同样推测出了“封神敕令”的存在，并称之为“文明的保险丝”，一种在绝境下，由文明自身的意志所催生出的奇迹。
但林渊的目光，很快被一份加密的个人日志所吸引。
他输入了养父的生日，密码正确。
日志的内容，跃然屏上。
【9月17日，晴。】
【对‘息壤’的研究陷入了瓶颈，但我有了一个更惊人的发现。《山海经》……它不是一本单纯的‘遗物目录’。我怀疑，它更像是一把……钥匙的总纲。而每一件山海遗物，都是一把独立的‘钥匙’，或者说，是一道‘锁’。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遍布全球的系统。这个系统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光是想一想，就让我不寒而栗。】
【9月22日，阴。】
【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不是外部的敌人，而是……内部的人。我的研究方向，似乎总是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巧妙地引导向某个特定的方向。他们想让我打开什么？还是想阻止我发现什么？我必须更加小心。】
【10月3日，雨。】
【我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在‘息壤’的深层信息流中，我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坐标，它指向了神农架。那里的能量波动，与我档案里那个神秘的树形符号，高度吻合。先驱者称其为‘建木’，是整个星球生态信息网络的‘服务器’！如果说‘息壤’是改造星球的‘硬件’，那‘建木’，就是控制一切的‘操作系统’！我必须去那里！也许，在那里，我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10月5日。】
【我不能再通过官方渠道申请调查了。那股力量，己经注意到了我的意图。我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去。希望……我还来得及。渊儿，如果你能看到这些，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沿着我留下的路标走下去。下一个路标，就在神农架的‘建木’之巅。】
日志，到此结束。
林渊缓缓合上平板，屏幕上的文字化作一片流光，彻底消失。
他的心中，再无一丝迷茫。
养父没有死于意外，他是在孤身一人，对抗着一个潜藏在九州阁内部的、连他都感到恐惧的巨大阴谋。
他为自己，留下了一条用生命铺就的、追寻真相的道路。
京城的“息壤”，是第一个路标。
那么，神农架的“建木”，就是第二个。
林渊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严格管制的、属于九州阁的天空。他的眼神，平静，却又像淬火的精钢，锋利而坚定。
从前，他只是想找到父亲。
现在，他要完成父亲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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