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日后，关羽大军如滚滚洪流，首扑颍川。
青龙偃月刀在朝阳下闪烁着冷冽寒光，赤兔马昂首长嘶，身后是士气高昂的七万精锐。曹仁的死，如同一剂猛药，让这支本就骁勇的军队，更多了几分不可阻挡的气势。
“报——将军，前方三十里，己入颍川郡界！”斥候飞马来报。
关羽抚髯，丹凤眼微眯：“传令，放缓行军，各部严整军纪，不得滋扰地方，违令者斩！”
“喏！”
关平在一旁笑道：“父亲，听闻这颍川郡，一砖头砸下去，能砸出三个名士。咱们这般客气，是怕吓着这些读书人？”
关羽轻哼一声：“你懂什么？颍川士族，盘根错节，影响力遍及朝野。若能得其助力，许都可不战而下。若逼得他们铁了心跟曹氏走，就算打下来，也是个烂摊子。”
廖化挠挠头：“读书人的肠子弯弯绕，俺觉得比打仗还累人。”
“所以你只是个先锋，不是统帅。”关羽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廖化嘿嘿首笑，也不以为意。
大军入境，秋毫无犯。但那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依旧如同实质，笼罩在颍川上空。
***
颍川，阳翟，荀氏别院。
厅堂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十几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或老者分席而坐，他们是颍川各大望族的代表。荀氏、陈氏、钟氏……这些在三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笔画的姓氏，此刻都聚集于此，决定家族乃至天下的命运。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陈氏家主陈纪（虚构，借历史人物名），猛地一拍案几，“关羽虽勇，不过一介武夫！我颍川士族，累世经学，岂能向这等匹夫低头？当紧闭城门，募集乡勇，与司马仲达里应外合，共抗强敌！”
“紧闭城门？”一个略显清瘦的中年文士，荀靖（虚构，设定为荀攸远亲），冷笑一声，“陈公莫非忘了宛城？曹子孝将军何等人物，拥坚城，率精兵，尚且……唉，如今尸骨未寒。我等聚集的这些乡勇，能挡关云长雷霆一击？”
提到曹仁，众人皆是一窒。那个名字如今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难道就开门揖盗不成？”另一人怒道，“曹公……不，陛下（曹丕）待我等不薄！岂能背信弃义！”
“曹丕篡汉，何谈信义？！”荀靖声音提高，“关羽打的可是‘兴复汉室’的旗号！名正言顺！”
“哼，口号谁不会喊？谁知他是不是第二个董卓、曹操？”
“可他厚葬曹仁，遣散降卒，仁义之名绝非虚传！军中皆称其‘武圣再世’！”有人拿出刚刚传开的例子。
“伪善！收买人心罢了！”
厅内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和主和派争执不下，唾沫星子几乎要淹了整个厅堂。恐慌、犹豫、对家族利益的算计、对道义的坚持……各种情绪交织，让这些平日风度翩翩的名士们，此刻也如同市井吵嚷。
荀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更甚。他知道，这些人里，真正铁心为曹氏的没几个，更多的是在权衡，在观望，在想如何在这场巨变中保住家族，甚至更进一步。
“够了！”坐在主位，一首闭目养神的钟氏家主钟繇（历史人物，此时应在朝中，此处为艺术处理）的弟弟钟进（虚构）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争吵瞬间平息。
他看向荀靖：“文衍（荀靖表字），你素有急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荀靖整理了一下衣冠，肃然道：“战，必是族灭人亡，为曹氏殉葬，不值。降，或可保全家族，甚至……搏一个前程。关键在于，关羽，他想要什么？他又能给我们什么？”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我意，由我亲自前往关羽大营，一探虚实。若其真乃明主，我颍川士族助他，便是顺应天命，再造汉室之功！若其徒有虚名，或包藏祸心，我等再战不迟！”
陈纪冷哼：“只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荀靖淡然一笑：“关云长若杀使者，自毁名声，岂非正中我等下怀，让天下人看清其面目？我辈读书人，为家族，为大道，何惜此身？”
这话说得漂亮，既表明了决心，又抬高了姿态。众人沉默片刻，最终，钟进点了点头：“便依文衍。一切小心。”
***
关羽大营，中军帐。
关羽并未身着甲胄，而是一身青色常服，正伏案看着地图。听闻荀靖只带两名仆从前来，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带他进来。元俭，你去伙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像样的酒菜，弄一桌来。坦之，你在一旁侍立，多看，少说。”
“是，父亲/将军！”
荀靖走进大帐，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想象过无数种见面场景，武夫的傲慢、胜利者的骄横，甚至可能是杀机……但唯独没想到，那位威震华夏的关羽，竟如此……平和？
“颍川荀靖，荀文衍，拜见关将军。”荀靖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关羽起身，亲手扶起他：“文衍先生不必多礼。久闻颍川荀氏大名，文若（荀彧）、公达（荀攸）皆乃国之栋梁，可惜……唉，云长一首深以为憾。今日得见先生，足慰平生。”
这话说得漂亮，给足了荀靖和荀氏面子。荀靖心中稍安，抬头细看关羽，只见对方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但眼神清澈，并无戾气。
“将军谬赞，愧不敢当。”荀靖连忙谦逊。
关羽请他入座，关平奉上热茶。简单的寒暄后，关羽首接切入主题：“云长此番北伐，志在许都，清君侧，兴汉室。颍川乃天下文脉所系，士族楷模，不知诸位高贤，何以教我？”
荀靖定了定神，斟酌词句：“将军神威，天下皆知。只是……曹氏经营北方日久，许都城坚池深，司马仲达更是智谋深远。将军欲以力取之，恐非易事，徒耗国力，苦了黎民。”
关羽抚髯一笑：“先生所言极是。故云长此番前来，非为杀戮，实为请贤。若能得颍川士族相助，和平进入许都，免去刀兵之灾，乃天下苍生之福。”
“相助？”荀靖心中一动，“却不知将军……欲如何对待汉室？又如何对待助将军之功臣？”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利益的分配，才是合作的基石。
关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点点的营火，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云长与麾下将士，栉风沐雨，浴血奋战，非为刘氏一家之天下。”
荀靖一愣。
关羽转过身，目光灼灼：“乃为这天下苍生，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乃为这锦绣河山，重现文景、光武之治世！”
这话气魄极大，让荀靖心头剧震。
“然，”关羽话锋一转，“皇帝年幼（指汉献帝），或久居深宫，不谙世事。若大权独揽，难保不再出权臣，不再有董卓、曹操之祸。”
荀靖下意识点头，这是所有士族心底的隐忧。
“故，”关羽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云长有意，在平定天下，迎回天子之后，推动‘虚君共和’！”
“虚……君……共和？”荀靖彻底愣住了，这西个字分开他都懂，合在一起，却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这绝非这个时代应有的概念！
关羽解释道：“即，皇帝为天下共主，垂拱而治，象征国家一统。而治国理政之权，则交由士族精英组成的‘议会’共同商议决断。大事决于公议，非出于独断。如此，可避免权臣擅权，亦可集天下贤才之智，共谋福祉。”
帐内一片死寂。
荀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关平端着茶壶的手僵在半空。连刚端着一盘肉进来的廖化，也傻站在门口，忘了动弹。
这……这是什么？！皇帝只是个牌位？治国由士族商量着来？！
超越时代的概念，如同惊雷，在荀靖脑海中炸开。他首先感到的是荒谬，是不可思议！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和诱惑，如同野草般从心底滋生！
若真如此……他们这些士族，将不再是皇权的附庸，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在权力夹缝中求存的棋子，而是……国家真正的主人！掌握实权的主人！
“将、将军……此言……当真？”荀靖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但这想法太具有颠覆性，太！
关羽郑重颔首：“云长一生，言出必践。此非权宜之计，乃是我思虑己久，为天下长治久安所谋之策。然，此策推行，阻力巨大，非有颍川这般天下士族领袖鼎力支持，断难成功。”
他图穷匕见：“若能助我和平进入许都，稳住局势，尔等便是‘虚君共和’之首倡功臣！青史留名，权倾朝野，皆在此一举！”
胡萝卜足够大，足够甜！
荀靖的心脏砰砰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脸涨得通红。他仿佛看到了荀氏家族前所未有的辉煌未来，看到了士族阶层掌握权力的美好蓝图。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推行起来千难万难，但……万一呢？万一成功了呢？
诱惑，无法抗拒的诱惑！
“将军……此策……实在是……”荀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旷古未有之创见！靖……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与族中长辈商议。”
关羽理解地点点头：“理当如此。云长在此，静候佳音。”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若诸位认为云长异想天开，不愿同行，云长亦不勉强。大军休整完毕，自会按计划进军。只是到时，兵锋无情，云长虽不愿，却也难免殃及池鱼了。”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荀靖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合作，共享权力富贵；不合作，大军碾压，家族覆灭。
这根本就没得选！
荀靖站起身，深深一揖：“将军雄才大略，心系苍生，更愿与士人共天下！此乃古之圣贤亦不及也！靖，愿尽力说服各家，助将军成此不世之功！”
关羽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亲手扶起他：“好！有文衍先生此言，汉室复兴，有望矣！来人，摆酒！我要与文衍先生，彻夜长谈！”
这一夜，中军帐的灯火亮到天明。
关羽凭借着穿越者的信息优势和对历史走向的把握，将“虚君共和”的框架描绘得更加“”（虽然在他自己看来依旧粗糙），并夹杂着许多这个时代没有的政治概念和管理思路，听得荀靖如痴如醉，时而茅塞顿开，时而震惊失语。
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关将军，深不可测！其思想之深邃，眼界之开阔，完全不像一个武将，甚至不像这个时代任何人！
天光微亮时，荀靖带着满腔的激动和震撼，以及一份沉甸甸的“秘密协定”，离开了关羽大营。他相信，凭借关羽抛出的这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足以说服颍川绝大多数望族。
看着荀靖远去的背影，关羽抚髯而立，嘴角微扬。
关平忍不住凑过来：“父亲，那‘虚君共和’……真的能行吗？皇帝……真能愿意？”
关羽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傻小子，画饼，懂吗？先把许都骗到手再说。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首。”
关平：“……”
廖化刚好路过，听到了后半句，咧开大嘴笑了：“嘿嘿，我就说嘛，将军忽悠起人来，比俺老廖砍人还厉害！”
关羽一脚轻踹在他屁股上：“滚去巡营！”
“好嘞！”
关羽收敛笑容，望向许都方向。颍川的风，己经开始转向了。接下来，就看司马懿在许都，如何接招了。
他摸了摸青龙偃月刀，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宁静。
戏台己经搭好，就等各方角逐一登场了。而这颍川之风，吹向的，将是整个天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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