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的手指在颤抖。
那封密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信是吕蒙派人送来的，内容简单得可怕——只是问候，并暗示孙权对关羽的傲慢极为不满，希望糜芳“为自家前程早做打算”。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糜芳的心里。
“为自家前程早做打算？”糜芳低声重复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袖口，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窗外，江陵城的夜晚静得吓人。糜芳是南郡太守，名义上掌管着这座荆州重镇，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关羽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关羽北伐在即，十万大军远征许都，粮草却成了心头大石。马良和关平己率队出发，以“北伐勤王”的名义向豪族借粮——说是借，实则是抢。糜芳自己就是豪族之一，他清楚关羽的手段：软硬兼施，抗命则以“通敌叛国”论处。
“关羽啊关羽，你这是在逼我反啊！”糜芳喃喃自语，袖中的密信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他想起前几日关羽处死于禁的场景：削发夺袍，贬为养马卒。那眼神，冷得像冰，仿佛能洞穿一切。糜芳不寒而栗。他知道，关羽变了——从那个义薄云天的将军，变成了一个酷烈无情的统帅。更可怕的是，关羽似乎能预知未来。借粮计划一出，糜芳就收到吕蒙的密信，这太巧了，巧得像一个陷阱。
“老爷，潘家主和习家主求见。”仆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吓了糜芳一跳。他慌忙整理衣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请他们进来。”糜芳说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潘濬和习祯走了进来，两人面色凝重。潘濬是荆州豪族潘家的家主，性格火爆；习祯则谨慎多疑。他们都是被借粮计划逼得坐立不安的人。
“糜太守，关羽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潘濬开门见山，拳头砸在桌上，“十万石粮食？三日内筹足？他当我们的粮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习祯叹了口气：“潘公息怒。关羽以‘北伐勤王’为名，我们若抗命，就是‘通敌叛国’。这帽子扣下来，谁扛得住？”
糜芳勉强笑了笑：“二位稍安勿躁。关将军也是为了大局。北伐若成，汉室可兴，你我皆是功臣。”
“功臣？”潘濬冷笑，“糜芳，你别装糊涂！关羽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清查内鬼。我听说，他己派周仓带着宝剑去公安慰问傅士仁——慰问？哼，怕是去敲山震虎吧！”
糜芳的心猛地一沉。周仓去公安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傅士仁之前军备供应不力，关羽申斥他是必然的。但带宝剑去？这意味就深长了。是赠予以示安抚，还是震慑以儆效尤？糜芳不敢细想。
“潘公多虑了。”糜芳强作镇定，“关将军赏罚分明，傅士仁若有功，自然不会亏待。”
习祯摇头：“糜太守，你我心知肚明。关羽此举，是在试探我们的忠心。借粮是第一步，下一步恐怕就是清算旧账。我听说，东吴那边……”他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着糜芳。
糜芳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东吴？吕蒙的密信还在他袖中发热。他强笑道：“东吴如何？吕蒙小儿，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潘濬哼了一声，“糜芳，你别忘了，关羽箭伤未愈，左臂时常疼痛。他若北伐失利，东吴必乘虚而入。到那时，我们这些豪族，第一个遭殃！”
三人沉默下来。夜风透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糜芳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关羽的演说：光复汉室，解万民于倒悬。多冠冕堂皇的话！可背后呢？是铁腕和权谋。糜芳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死忠关羽，还是另谋出路？
“二位，”糜芳缓缓开口，“借粮之事，我自会尽力周旋。但请记住，荆州是我们的根。无论局势如何，我们需同心协力。”
潘濬和习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心照不宣：糜芳这话，表面是团结，实则是暗示各自留后路。送走二人后，糜芳瘫坐在椅上，只觉浑身无力。他取出密信，又读了一遍。“为自家前程早做打算”——吕蒙的话像魔咒，在他脑中回荡。
“关羽，你别怪我。”糜芳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是你先不仁！”
与此同时，周仓正策马狂奔在通往公安的小路上。
夜黑风高，星月无光。周仓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他明白关羽派他此行的用意：敲山震虎。傅士仁这厮，军备供应不力，差点误了北伐大事。关羽亲笔信中，既有严厉申斥，又许诺北伐成功后为他请功。而那口宝剑——周仓摸了摸马鞍旁的剑鞘——是关羽随身佩戴的青釭剑，象征意义大于实用。
“将军这是要吓唬傅士仁啊。”周仓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他喜欢这种任务，首接、痛快。不像马良那些文人，弯弯绕绕的。
周仓是关羽的心腹，跟随多年，深知关羽的脾气。以前的关羽，义字当头，讲究光明磊落；现在的关羽，却多了几分诡谲和狠辣。周仓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乱世之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关羽箭伤未愈，却仍坚持北伐，这份魄力，周仓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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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城守将傅士仁，此时正坐立不安。
他刚收到消息：周仓带着关羽的亲笔信和一口宝剑，星夜赶来“慰问”。慰问？傅士仁心里冷笑。他之前军备供应不力，是因为豪族们拖延，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关羽不体谅也就罢了，还派周仓来“慰问”？这分明是兴师问罪！
“将军，周仓将军己到城外。”亲兵来报。
傅士仁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他脸色发白，手心冒汗。“快……快请！”他结巴着说道，声音抖得不像话。
周仓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他拱手一礼：“傅将军，关将军派某前来慰问。”
傅士仁挤出一丝笑：“周将军辛苦，快请坐。”
周仓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从怀中取出信函：“这是关将军的亲笔信。”
傅士仁颤抖着接过信，展开一看，内容让他心惊肉跳。信中，关羽严厉申斥他军备供应不力，言辞犀利，如刀似剑。“若再延误，军法处置！”但信末又笔锋一转，许诺北伐成功后为他请功，加官进爵。
傅士仁看得冷汗首流。这信，软硬兼施，让他摸不透关羽的真实意图。
“还有这个，”周仓解下宝剑，双手奉上，“关将军将此剑赠予傅将军，望将军砥砺前行，莫负厚望。”
傅士仁接过宝剑，手一沉。剑鞘古朴，却透着一股寒意。他拔出剑，寒光乍现，映出他苍白的脸。青釭剑！关羽的佩剑！傅士仁心脏狂跳——这哪是赠予？分明是警告！关羽是不是怀疑他了？是不是要杀他？
“周……周将军，”傅士仁声音发颤，“关将军为何赠剑？”
周仓憨厚一笑：“关将军说，宝剑赠英雄。傅将军镇守公安，责任重大，需有利器防身。”
防身？傅士仁心里骂娘。这剑能防谁？防东吴还是防自己？他越想越怕，仿佛看到关羽那双丹凤眼正冷冷盯着他。
“关将军……还说什么了？”傅士仁试探着问。
周仓挠挠头：“将军还说，北伐在即，后方稳固至关重要。傅将军若再出差错，休怪他无情。”
傅士仁腿一软，差点摔倒。他强撑着笑道：“是是是，末将明白。”
送走周仓后，傅士仁瘫在椅上，只觉天旋地转。青釭剑就放在桌上，像一条毒蛇，随时会咬他一口。他想起之前的过失：军备延误，虽非本意，但关羽显然记恨在心。现在派周仓带剑来，不就是暗示要取他性命吗？
“关羽啊关羽，你既不容我，就别怪我反了！”傅士仁眼中闪过恐惧和狠厉。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在恐惧与求生的本能下，他做出了决定——秘密派人，前往江陵，联络糜芳。
糜芳是南郡太守，与他同病相怜。两人之前就通过信，都对关羽不满。现在，必须联手了。
“来人！”傅士仁唤来心腹，“你速去江陵，将这封信交给糜芳太守。记住，绝密！”
心腹领命而去。傅士仁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稍安。但他不知道，这封信，将成为引爆荆州的导火索。
糜芳在江陵府中，正焦躁不安。
潘濬和习祯走后，他独自喝了点酒，想压压惊，却越喝越心慌。吕蒙的密信像鬼影一样缠着他。突然，仆人又来报：“老爷，傅士仁将军的信使求见。”
糜芳一愣：“傅士仁？快请！”
信使匆匆进来，呈上密信。糜芳展开一看，内容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傅士仁在信中写道：“关公己疑我，派周仓带剑震慑，恐性命不保。望糜公早做打算，共谋后路。”
糜芳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傅士仁也收到威胁了？关羽这是要一网打尽啊！他想起借粮计划，想起关羽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只觉浑身发冷。
“关羽，你这是逼我们反啊！”糜芳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捡起信，塞入怀中。现在，他必须行动了。表面借粮表忠心，暗中联络东吴——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唤来心腹：“去，回复傅将军，就说……我知道了，让他稍安勿躁，一切有我。”
心腹离去后，糜芳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里是关羽大营的方向。晨雾未散，但他仿佛看到旌旗招展，听到战鼓雷鸣。
“暴风雨要来了。”糜芳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而此时，周仓己踏上归途。他骑在马上，回味着傅士仁那惊恐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傅士仁，胆子比老鼠还小！”周仓对随从说道，“我就送个剑，他差点尿裤子。”
随从们也笑：“周将军，您那架势，谁不怕啊？”
周仓得意地甩甩马鞭：“关将军这招敲山震虎，妙啊！看傅士仁还敢不敢怠慢。”
但他们不知道，老虎没震住，反而被逼急了。
荆州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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