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花子拍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周大川一家在忐忑中挨了三天，终于在第西天清晨，盼来了三弟周成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新做的青布棉袍，手里提着个油光锃亮的油纸包，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给杜招娣带的镇上点心。
身后的三婶李氏裹着绣花棉裙，头上戴着兔皮帽，脚下的绣鞋沾了点雪，还特意蹭了蹭门槛才进屋，那副精致模样，与满院结着冰碴的破水缸、堆着枯枝的墙角格格不入。
杜招娣早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听见脚步声就颠着小脚迎上去，一把夺过周成安手里的油纸包，手指在包纸上捻了捻，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褶：
“我的幺儿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一路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娘给你留了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还卧了俩鸡蛋！”
说罢，她拉着周成安的手往正屋引，路过周大川家房门口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方才周小乐蹲在门口啃冻硬的红薯，不小心蹭到了李氏的裙角，李氏还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用帕子擦了擦裙边。
周成安刚在正屋的炕沿坐下，杜招娣就忙着给他盛粥，周老头则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慢悠悠地抽着旱烟，等周成安喝了两口热粥，才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到了分家上：“成安，你二哥最近闹着要分家，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成安放下粥碗，掏出绢帕擦了擦嘴，眼神扫过站在角落里的周大川一家。
周小音的棉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粗麻布；周小米的鞋尖裂着口，脚趾冻得通红。
他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二哥，你怎么能提分家呢？咱们周家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分了家，外人该怎么看？再说，爹娘年纪大了，正需要人在跟前伺候，你这时候分家，不是让人戳咱们脊梁骨，说咱们不孝吗？”
周大川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刚想开口说这些年的委屈，三婶李氏就接过话茬，声音尖细得像针：
“是啊，二伯。我看你就是被人撺掇的，忘了公公婆婆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恩情。咱们做儿女的，哪能只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不管爹娘的死活？” 她说着，还瞥了林月娘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懂事的物件。
周小音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刚想开口反驳。
她要说说林月娘的手冻得裂了多少道口子，说说周大川冬天进山打猎差点摔下悬崖，说说她和弟妹们从来没吃过一顿热乎的白面馒头。
可林月娘却悄悄拉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祈求。
三叔三婶刚回来，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贸然开口，只会被倒打一耙，说他们小辈不懂事、挑拨离间。
杜招娣见自己三儿站在自己这边，腰杆瞬间硬了，指着周大川的鼻子就骂：“你听听！连你三弟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我告诉你周大川，想分家，门都没有！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就别想带着你这一大家子离开周家！”
她说着，就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白眼狼儿子，长大了就想抛弃我这个老太婆……”
哭到激动处，她还伸手抹了把脸，把眼泪鼻涕蹭在了衣襟上，那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大山连忙上前扶她，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嘴里却对着周大川劝道：“二弟，你就听三弟的话，别再提分家了。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困难不能一起克服的？你要是觉得日子苦，大哥以后多帮你干点活就是了。”
他嘴上说得恳切，可眼神却瞟向了正屋桌上的点心——方才杜招娣打开油纸包时，他瞥见里面有镇上最出名的桂花糕，心里早就惦记上了。
他巴不得周大川赶紧分出去，这样家里的田地还有好东西就都是他们一家的了。
周大川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家人，心里像被灌了冰水，凉得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三弟，我不是不想照顾爹娘，也不是不顾及家族脸面。”
只是这些年，我们一家干的活最多，吃的最少——冬天天不亮就去挑水，夏天顶着大太阳去种地，可孩子们连饭都吃不饱，小乐前几天还因为饿肚子，差点晕过去。小音前几天发高热也没钱请大夫，二哥实在没办法，才想分家的。”
“饿肚子？”周成安冷笑一声，指了指屋外的粮仓。
“二哥，你这话就不实了。我回来时特意看了，家里的粮囤还满着呢，怎么会饿肚子？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找借口罢了。”
他哪里知道，那粮仓里的粮食，大部分都是给周大山和他留的，周大川一家能分到的，不过是一些混水饱的稀粥。
爷爷周老头见时机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他放下旱烟袋，语气带着几分“公允”：
“好了，都别吵了。大川，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也知道你担心孩子们。这样吧，分家的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从明天起，家里的活重新安排，你就少干点，多照顾照顾孩子们。”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杜招娣和周大山，故意提高了声音，“以后砍柴挑水的活，就让大山多干点；喂猪做饭的活，雨梅和月娘轮流来。家里的饭食以后都一样均分，不能让孩子们挨饿。”
杜招娣和周大山听了，脸色瞬间变了。杜招娣舍不得让周大山干重活，周大山更是懒得动弹。
杜招娣刚想开口反驳，就被爷爷周老头用眼神制止了。周老头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他知道周大川老实，只要给点甜头，就能让他打消分家的念头；
而且让周大山多干活，也能堵住周大川的嘴，免得他再提分家的事，传出去丢了周家的脸面。
周大川看着自己爹，心里泛起一丝希望。他以为爹这次是真的体谅他，愿意为他主持公道了。
林月娘也悄悄松了口气，眼角都了，她拉着周小音的手，小声说：“小音，你看，你爷爷还是心疼咱们的，以后日子该好过点了。”
可周小音却一眼看穿了爷爷的心思——爷爷根本不是真心想帮他们，只是想用“少干活、多分粮”的空头支票，稳住他们，让他们继续留在家里当牛做马。
她太了解爷爷了，以前秋收时，爷爷也说过以后都能吃饱饭，最后却说“收成不好，能有稀粥喝就不错了”。最后喝稀粥的只是自己一家人。
果然，第二天一早，杜招娣就把周老头的话抛到了脑后。
天还没亮，院门外就传来“砰砰”的砸门声，杜招娣的嗓门穿透晨雾，尖利得像刮锅的铁铲：“周大川！你还躲在屋里挺尸呢？快起来砍柴去！今天要是砍不够两捆柴，晚上就别吃饭了！”
周大川猛地从炕上坐起，愣了愣，疑惑地说：“娘，昨天爹不是说，让我少干点活，让大哥多干点吗？”
“少干点活？”杜招娣冷笑一声，伸手推了周大川一把，“你爹那是心疼你，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你大哥昨天帮着收拾院子，闪了腰，哪能干得了砍柴这种重活？我看你就是懒，不想干活！”
她嘴里的“闪了腰”，不过是周大山昨天偷吃桂花糕时，不小心被杜招娣撞见，找的借口罢了。
周大川还想争辩，就见爷爷周老头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慢悠悠地说：“大川，你娘说得对，你大哥身体不好，砍柴的活还是你来吧。等过几天，你大哥身子好了，再让他多干点别的活。”
他说着，还喝了口粥，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那碗粥里，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是杜招娣特意给他留的。
周大川看着自己家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无力的叹息。他默默地拿起墙角的柴刀，走向后山——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像是他此刻沉重的心。
周小音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摸着手腕处镯子的印记，心里暗暗发誓：
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让一家人脱离这个火坑。爷爷的谎言，奶奶的刻薄，大伯的虚伪，三叔三婶的冷漠，她都记在心里。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一家不是好欺负的，要让家人过上能吃饱穿暖、不用看别人脸色的日子。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周小乐的哭声：“娘，我好饿……我想吃饭……” 林月娘连忙哄着他，声音带着哽咽：“乐儿乖，等你爹回来，咱们就做饭吃，啊？”
周小音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屋，从空间里拿出一一笼小笼包，塞到周小乐手里：“小乐，吃吧，别让奶奶听见。”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要想彻底改变现状，必须尽快让分家的事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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