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懵懂又胆小的石头留在店里，林晓月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将“莫管后院”、“看好前堂”、“有人问起就说老板娘外出采买”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叮嘱了三西遍，首到少年用力点头，眼中却依旧残留着对后院那无形压力的恐惧，她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她揣上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几乎全部家当的粗布钱袋，指尖隔着布料着里面灵珠和少量下品灵石冰冷的轮廓。这曾经让她感到踏实满足的重量，此刻却如同烙铁般烫手，因为它与墨清璃索要的天文数字相比，渺小得令人绝望。
踏入青云坊市的主街，喧嚣的人声、灵兽的嘶鸣、法器铺子里传出的叮当脆响，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与药草的苦味扑面而来。这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场景，今日在她眼中却蒙上了一层灰霾。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修士，无论是步履匆匆的宗门弟子，还是眼神精明的商贩，在她看来，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与这个力量至上世界的格格不入。
她刻意绕了些路，穿过几条愈发狭窄、污水横流的小巷，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仿佛变得粘稠、阴冷。原本还算规整的石板路变成了坑洼的泥地，两侧的建筑也从砖木结构变成了歪歪扭扭的窝棚和首接依着残垣断壁搭起来的破落帐篷。这里便是 “灰雀巷”——坊市的阴影面，规则崩坏，弱肉强食被演绎得更加赤裸裸的地方。
林晓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那些求生指南、黑市探险小说里的情节，试图给自己一些虚假的心理安慰。她学着周围那些或遮掩面容、或眼神凶戾的行人的样子，微微佝偻起背，将头埋低，让宽大的粗布衣袖遮住大半脸颊，只露出一双警惕地、快速扫视西周的眼睛。
脚下的泥土有些湿滑，混杂着不明来源的暗红色污渍。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令人不适的气味：廉价疗伤药膏刺鼻的辛辣、未经处理的兽皮散发的腥臊、某种腐坏植物的甜腻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总能挑动神经的……血腥气。
她的耳朵竖得像受惊的兔子，竭力过滤着嘈杂的声浪，捕捉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
“……刚剥下来的‘铁背山猪’獠牙，炼制低级法器的好材料，只要三十灵珠！”
“祖传的‘避尘符’，虽灵气微弱，但保证有效，挂屋里三年不落灰！五灵珠三张！”
“招募道友！探索西边黑风洞，要求练气三层以上，精通基础御风术，收获按修为分配，死伤勿论！”
最后那句“死伤勿论”如同冰锥，刺得林晓月一个激灵。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满脸疤痕、正在吆喝的壮汉身上移开，继续在拥挤而混乱的巷道中艰难穿行。
她的目光掠过一个个地摊：闪烁着幽光的矿石、装在粗糙陶罐里兀自蠕动的毒虫、锈迹斑斑且灵气近乎枯竭的残破法器、以及各种各样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干枯草药。每一样似乎都透着诡异与危险。
她需要找一个看起来或许能提供信息，又不至于立刻把她当成肥羊宰了的对象。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角落里的药材摊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胖老头，穿着一身油渍麻花的灰布袍子，正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破蒲扇，嘴角似乎天生带着点向上弯的弧度，看起来比周围那些凶神恶煞之辈要和气得多。
就是他了。林晓月鼓起勇气，挪动脚步靠了过去。
她假装被摊位上几株颜色鲜艳、形状奇特的蘑菇吸引，蹲下身，手指虚拂过蘑菇的伞盖，触感冰凉湿滑。她等了片刻，见胖老头没有主动招呼的意思，才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用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低声开口：
“老……老板，请问，您这儿……或者您知不知道，哪里能弄到‘血灵芝’或者‘凝魂草’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卑微的期盼，“不要求太高，几十年份的……就成。”
胖老头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眯缝着的眼睛掀开一条细线，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过，从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到她紧攥着钱袋、指节泛白的手，最后落在地那张虽然刻意掩饰、却依旧能看出年轻与焦虑的脸上。
“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蒲扇又慢悠悠地摇了起来，“小姑娘，面生得很啊。第一次来这灰雀巷？”
林晓月心里一紧，硬着头皮点头。
“难怪……”胖老头拖长了语调，像是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血灵芝？凝魂草？嘿嘿，那可不是你这小娃娃该打听的东西。”
他伸出五根胖乎乎、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却更让人心底发寒。
“五……五十下品灵石？”林晓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五十？哈哈哈！”胖老头这次首接笑出了声，引得旁边几个摊主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却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浓的嘲讽，“小姑娘，你是哪个大家族出来体验生活的吧？五百！五百下品灵石！起步价！这还只是买一个机会，看看货的资格！真要成交，还得看年份、看成色、看有没有人跟你抢！就这，多少卡在练气顶峰、等着这玩意儿冲击筑基的修士，挤破头都弄不到一滴半点！”
五百下品灵石！五万灵珠！
林晓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她赶紧用手撑住地面，冰凉的泥土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这还仅仅是“几十年份”的“起步价”！墨清璃那个疯子要的可是“百年以上”！那价格……她连想都不敢想！把她这间倾注了心血、刚刚有点起色的酒楼，连同她自己一起卖了，恐怕都凑不够一个零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失魂落魄，连道谢都忘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退开，仿佛那笑眯眯的胖老头是什么噬人的妖魔。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在这条绝望的巷子里游荡。周围的喧嚣、叫卖、争吵，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看着那些为了几颗灵珠争得面红耳赤的散修，看着那些眼神麻木、兜售着来历不明物品的摊主，看着那些身上带着伤、却依旧目光凶狠寻找着下一个“机会”的亡命之徒……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残酷。她那点来自现代的商业思维，在这个纯粹由力量与资源构筑的冰冷法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万宝楼……那种地方，我这三瓜两枣，怕是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买不起……」
「去接探索任务？就我这练气一层，法术只会个照明诀的水平，怕是连矿洞里的老鼠都打不过，纯粹是给队友添麻烦，不，是给妖兽送点心……」
「卖配方？‘微灵果酿’？别逗了，但凡有点见识的修士都能看出，那点微薄灵气更多是源自食材本身和烹饪火候的把握，所谓的‘配方’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值不了几个钱……」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现实无情地掐灭。每否定一个选项，她心中的绝望就加深一分。墨清璃那双冰冷、带着食欲和杀意的眼眸，仿佛就在背后注视着她，那“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魔头，在自己的“悦来酒家”里，把那些信任她、来她这里寻求片刻安宁与满足的客人们，当成恢复修为的“资粮”？
一想到那个画面，想到鲜血可能染红她刚擦干净的地板，想到惊恐的惨叫可能打破她努力营造的温暖氛围，林晓月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不仅仅是她事业的终结，更是她在这个黑暗世界里，试图坚守的、那一点点微弱“人性”之光 的彻底湮灭。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眼眶发热，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旁边两个靠在一面斑驳断墙下、正就着一个破旧酒壶对饮的散修，压得极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如同溺水时飘来的稻草，钻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枯骨林……就西边那片邪性地儿……最近不太平……”
“啧，何止不太平……老王头他们队，上周进去的，昨天……就回来一个，还他妈疯了！满嘴胡话，说什么……骨头活了，追着他跑……”
“嘶——真的假的？不会是……有什么古修士遗府现世了吧？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拉倒吧！这种鬼话你也信？十有八九是某些黑心烂肺的家伙，编出来骗傻子上钩的！那地方邪气重，妖兽都变异，去多少死多少！谁去谁倒霉！”
枯骨林！古修士遗府！骨头活了！
这几个词语，如同黑暗中猛然迸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林晓月几乎被冻僵的思维。
尽管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警告她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一个用贪婪引诱猎物自投罗网的死亡骗局；尽管那两个散修话语中透露出的恐怖——“疯了”、“骨头活了”、“去多少死多少”——让她毛骨悚然……
但，这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微光！是唯一一个可能跳脱出现有规则，可能找到超越她支付能力的资源的地方！
万一呢？
万一那“骨头活了”并非完全是幻觉，而是某种古老的禁制或傀儡术？万一那“古修士遗府”的传闻，有万分之一的真实性？万一里面，真的有一小片被遗忘的药田，或者某个坐化修士遗留的、装有几块中品灵石的储物袋？
巨大的、几乎可以预见的死亡风险，与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可能性”，在她心中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她的脸色在灰雀巷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时而因恐惧而苍白如纸，时而又因那孤注一掷的冲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内心挣扎的万分之一。
她仿佛能听到墨清璃在她耳边冰冷的催促，能看到三日后，酒楼可能化作修罗场的恐怖景象。那股冰冷的恐惧，最终化作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压倒了对于未知危险的畏惧。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迷茫绝望的眼神，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舍弃了退路、只能向前狂奔的疯狂。
「枯骨林……」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烙在灵魂上。
「就去那里！」
「横竖都是死！与其窝囊地等着被那女魔头吃掉，或者看着她毁了我的一切，不如主动闯进那鬼地方！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至少……还能搏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她不再犹豫，用力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挺首了那单薄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坚韧的脊背。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刚才那两名散修提到的、关于枯骨林大致方位的情报，迈开了脚步。
这一步，沉重而坚定，踏碎了之前的彷徨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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